半夜急診科异常忙碌。

老馬焦頭爛額，剛送走一個腦出血的，又來一個胸痛懷疑急性心肌梗死的，搶救室還躺一個重症肺炎的等ICU來會診。

這會兒又有病人奪門而進。

男性，56歲。

男子臉有愁容，說睡覺睡到一半，突然胸悶、感覺心跳非常快，難受得不得了，本想著頂頂就過去了，但這次女兒很强硬，必須要到急診科去看了。

話不多說，先做心電圖。老馬吩咐規培醫生。這個年紀的男人，有胸悶心悸的，必須要排除急性心肌梗死的可能，雖然典型的心梗是胸痛為主，但胸悶、心悸也是可能的。

現在好一些了，男子說，他本來不想來急診的，太麻煩，但女兒說這種情況已經有好多次了，這幾個月來經常發生，經常是半夜三更突然說胸口不舒服，必須起床來回走半個小時才舒服一些。

有過高血壓、冠心病等等情况麼，老馬問。同時給患者量測血壓，聽診心肺。

都沒有。做了一堆檢查，愣是沒發現任何异常。患者女兒說，然後把隨身帶來的結果都遞給老馬。

厚厚一遝資料，老馬快速翻閱了。

心電圖做過好幾次了，大致正常。

動態心電圖也做了，24小時內看到有些房早，沒有太多异常，不能解釋患者的胸悶、心悸發作。

就連冠脈造影也做了，估計當時醫生也是懷疑冠心病可能，但結果也基本是正常的，冠狀動脈沒有明顯的狹窄和斑塊，不是心肌缺血引起的胸悶、心悸。

醫生，我這個胸悶心悸啊，有時候會有頭暈。男子說。

有試過暈倒麼？老馬問。

那倒沒有，最嚴重的時候感覺頭暈乎乎的。

醫生有開了什麼藥給你麼，老馬問。同時血壓量好了，基本正常。

就開了個阿托伐他汀，降脂藥。患者自己說，平時血壓也不高，血脂好像高一點。

規培醫生這邊心電圖也描繪好了，結果打了出來，遞給老馬。

老馬大致瞟了一眼，心率不算快，ST-T段也沒有明顯异常，也沒有很明顯的心律失常圖形。一句話，心電圖問題不大。

那為什麼我爸會有這麼明顯的胸悶、心悸的症狀呢？而且還會有頭暈的。患者女兒提出疑問。

今晚又出現這個情况，而且當時他還流汗了，我們老家有說法，如果出冷汗了意味著病情可能不簡單，所以我強迫他來急診了。

老馬大腦快速運轉，分析著各種可能性。

患者有明確心悸胸悶不舒服，這提示疾病定位在心臟或者肺臟，總之就是在胸口這一塊。但多次心電圖、1次動態心電圖（Holter）、冠脈造影都沒發現問題，那會是什麼呢？

按我看，還是心臟的毛病可能性大。老馬慢悠悠地說，不過現在病情不是特別緊急，不用擔心，起碼沒有心肌梗死的表現，可以慢慢來。抽血是必須的，等下我們給查血常規、肝腎功能、電解質、還有心肌酶學等等，心電圖還要複查一個。為了以防萬一。

那心臟什麼問題呢？患者盯著老馬，他當然希望老馬能給他一個解釋。畢竟這個問題困擾了幾個月了，奔波了幾個醫院，愣是沒找出原因。

那些醫生也是够忙，問兩句，要做這個檢查那個檢查，等檢查完了，醫生也下班了，第二天去找他，他又不出門診，我們也是頭痛啊。患者攤開手，一臉無奈。

心臟彩超做過了嗎？老馬問。

做過了，結果好像沒多大异常，但結果丟了，需要重新做嗎？患者女兒回答。

如果近期做過沒問題，那就沒必要做了。

是近期的，一個月左右做的。

那就算了，而且大半夜的我這裡也沒辦法給你做心臟彩超。

你這個胸悶心悸發作，一般持續多長時間？會自己好麼？多數是睡覺的時候發生還是活動的時候發生？老馬試圖多問幾個問題，快點處理完這個病人，好照顧搶救室的患者。

一般會有半個鐘頭左右，來回走走，按摩一下慢慢就好了，多數是睡覺的時候發生，也會有白天發生的。嚴重的時候頭有點暈，甚至眼前一黑都可能。但從來沒有暈倒過。

老馬嗯了一聲，說看來還是個心律失常可能性最大，但現在你的心律失常已經終止了，沒事了，也不著急處理了，可以在這裡留觀一個晚上，明天辦理住院。老馬給出了建議。

什麼叫心律失常？患者瞪大了眼睛。

人的心臟就好像一個房子，房子裡面有門窗，有牆壁，有水管，有電線，你之前做的這些檢查，冠脈造影是看水管的，心臟彩超是看牆壁、門窗的，而心電圖是看電線的，心臟自己也會發電的，只不過電信號比較弱，但就是這點電在指揮在心臟的有秩序跳動。

如果某塊心臟區域發生了病變，會導致异常發電，這會干擾心臟本身的跳動節律，表現為跳得很快或者很慢，或者很不規則，這就叫心律失常。

老馬解釋通俗易懂，患者頻頻點頭。

心臟跳得太快，會導致泵血不足的，大腦會缺血，所以人會有頭暈，甚至會暈倒。心臟跳得太快本身也會導致心臟自己缺血，所以你就會覺得胸悶、心悸，心悸就是感覺心臟咋亂跳一樣，難受。

對對對，就是這個感覺。患者越來越信任老馬了，覺得老馬解釋很到位。

那為什麼我爸做了這麼多次心電圖，還有24小時心電圖都沒有發現心律失常呢。患者女兒疑惑，是不是他們水准不行，還是儀器不好？

老馬哭笑不得，趕緊解釋，說這就冤枉人家醫生了，你爸這個心律失常是突然發生突然終止的，不是時時刻刻有的，他自己也都說了，每次發作就是30分鐘左右，如果你做心電圖的時候剛好沒法做，那肯定看不到异常啊。24小時動態心電圖也是一樣，如果你爸爸在帶著機子的24小時內都沒有心律失常發作，那它也是抓不到的，也不能明確診斷的。

那就白做了？患者女兒始終揪著上次醫院不放。

那怎麼能算白做呢，老馬有點不開心，你不做就肯定抓不到异常心電圖，做了就有機會，但做的時候他沒有心律失常發作，你也不能怪罪於心電圖啊。

她終於點頭，表示理解。

那怎麼辦？今晚會有危險麼？她表示擔憂。

那倒不至於，這種心律失常突發突止，雖然心臟有些難受，但一般不至於出事，當然也可能有暈厥發生，但跟急性心肌梗死相比，還是柔和很多的，起碼我們有時間觀察，也不是說馬上就得進入手術室處理。老馬盡最大的耐心解釋。

那怎麼樣才能抓到發作呢？患者自己問。他已經非常信任老馬了，覺得老馬給他解釋的比之前幾個醫生加起來還要明白。

多做幾次動態心電圖唄。老馬說，我看他一般有三四天就發作一次，那麼帶多2次動態心電圖，說不定就剛好能捕捉到心律失常發作了，那時候醫生再後臺打開數據，一眼就能識別是什麼心律失常在惹禍了。

帶這個很不舒服啊。患者抱怨，不敢大力活動，洗澡也不方便，自己不敢拆，拆了也不會裝回去。

這個算無創的了，還難受啊？老馬笑了。

難受。患者像個小孩子一樣。

那就做經食管心電生理檢查啊。老馬給他建議，找個時間，要不就明天，到心內科去，讓他們瞧瞧，看需不需要做，就是從鼻孔塞一根導管到食管裡頭，靠近心臟，再記錄心電情况，或者加以電刺激，一般也能激發出心律失常。

老馬看他們倆面面相覷，顯然聽不懂。又見搶救室的患者還算穩定，於是給他們多說了兩句。

經食道心電生理檢查的原理其實跟做體表心電圖是一樣的，只不過體表心電圖是把電極貼在胸口上，這距離心臟還有不小一段路程呢，中間隔著皮膚、肌肉、肋骨、肺臟等等，能記錄到的心電是比較微弱的。但如果把電極放到食管裡面去，那就距離心臟近多了，食管壁和左心房是緊貼著的，能記錄到更清晰的心電活動，而且也能給予電刺激，把不經常發作的心律失常誘發出來。

如果把心律失常比喻成小偷，那麼24小時動態心電圖就是巡邏警詧。警詧通宵巡邏，未必能抓到小偷啊，為什麼？因為小偷不出來作案啊，他不作案，你怎麼抓他呢？對吧，只能被動等著小偷出來。但是這個經食管心電生理檢查就不一樣了，它就類似搞突擊的警詧，挨個挨個敲門，把小偷揪出來，這是主動積極辦案的模範啊，哈哈。

老馬都覺得自己舉的例子通俗易懂又好笑。

確實也把患者及女兒逗笑了。

氣氛一下子輕鬆了不少。

那我明白了。患者說，然後又開始擔心把導管插入食管會難受，問有沒有更簡單的辦法。

這算什麼難受啊，再難受也沒有你胸悶心悸難受啊，你不搞清楚是不是心律失常，不徹底搞好它，以後有的你煩。老馬沒好氣地說。還有更激進的我都還沒說呢，直接從大腿這裡血管打個針，插入一根導管，直達心臟，直接再心臟裡面記錄心電活動或者刺激，這叫零距離接觸，是診斷心律失常的金標準，但是也是有創傷的，價格還昂貴呢。

那個不考慮。患者一聽就搖頭了。

如果證實你是室上性心動過速或者其他的快速型心律失常，你不想做也得做。老馬潑了他冷水，這個心腔內電生理檢查除了能明確診斷，還能直接做射頻消融手術，看清楚是哪個异常的組織在搗亂放電，直接燒掉它，就能一勞永逸，治癒你的心律失常，老馬解釋說。

除了這些檢查，就沒有舒服一點的檢查麼？患者女兒也幫著問。

老馬已經開失去耐心了，搶救室那邊說ICU醫生已經過來會診了，要他過去了。

你也可以什麼檢查都不做，回家買個華為手錶，那個手錶好像能記錄心率脈率的，聽說還能記錄心電圖，不知道真假，但是心率是肯定能記錄的。你帶上它，下次有胸口不舒服的時候，看看手錶，是不是心率很快很快，如果是，趕緊到醫院處理。或者如果你家附近有很近的醫院，大小都行，只要能做心電圖的就行，一旦胸口不舒服，你不是有30分鐘左右發作時間麼，你讓家裡人立即把你帶過去，馬上做心電圖，或許也能抓到正在發作的心電圖。這些方法都比較簡單。

患者對華為手錶很感興趣。

但我又要說你不喜歡聽的了，老馬板起臉，診斷只是第一步，後面還要治療呢，有些可以藥物處理，有些可能需要射頻消融。

老馬再草草解釋兩句，就結束了這次就診，直奔搶救室。同時叮囑規培醫生給患者辦理留觀。

後來患者自動簽字不留觀了，回家。第二天再過來醫院就診。

大概過了1個星期，患者的女兒在急診科又碰到了老馬。

她很開心，說感謝老馬，她爸爸住院後做了1次動態心電圖依然沒發現問題，但是做經食管心電生理檢查的確找出原因了，就是室上性心動過速，已經準備做射頻消融手術了。

他同意手術了？老馬淡淡說了句。

同意了，都是你解釋到位，他沒那麼害怕和抵觸了。

華為手錶買了嗎？

沒呢，那次第二天就住院了，沒來得及買。

那就好，診斷清楚就好了。否則容易胡思亂想，想多了也會出問題。簡單的心律失常是可以手術治癒的，聽醫生的就好。

又過了幾天，患者女兒特意來急診找老馬，送了花，感謝老馬的耐心。並且說已經做了射頻消融手術了，手術比較順利。

老馬收了花，說當時也是剛好不忙才有那麼好的耐心而已，要是搶救室多幾個病人，我也費不了那麼多口水。老馬直截了當地說。

搞得人家一臉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