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李君娜

  元旦期間，中華藝術宮（上海美術館）“開天闢地——中華創世神話文藝創作與文化傳播工程”成果展吸引了不少市民前去觀賞。開天闢地、女媧補天、大禹治水、愚公移山……一個個耳熟能詳的中華創世神話，串聯起中華創世神話的“英雄宇宙”。其中，國內首度梳理的中華創世英雄譜系圖引人矚目。

  “譜系圖通過展現11比特主神與其他創世神的關係，勾勒了中華民族從萌芽到壯大發展的重要過程。”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所民俗研究室主任、中華創世神話學術研究工程專家畢旭玲在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時直言：“我們不能在自稱炎黃子孫的同時卻不瞭解炎黃的譜系。”

  中華創世神話主要人物譜系

  展出的這張譜系圖，呈現了以三皇五帝為主線的中華創世神話主要人物。主軸上依次排列十一比特主神，分別是：開天闢地的盤古、掌癘主瘟的西王母、造人補天的女媧、制卦創姻的伏羲、稼穡辨藥的炎帝、融合部族的黃帝、絕地天通的顓頊、製定曆法的帝嚳、選賢與能的帝堯、大孝克諧的帝舜、治水定國的大禹。譜系圖主線還呈現了十一比特創世主神的相互關係，比如女媧與伏羲的夫妻關係，黃帝與顓頊的祖孫關係，帝嚳與帝堯的父子關係等。在主線之外，譜系圖還呈現了對三皇五帝的不同看法，以及在五帝觀念影響下形成的五行與五方天帝認知。

  畢旭玲介紹：“炎帝與黃帝通過阪泉之戰結合為炎黃聯盟，蚩尤部族通過涿鹿之戰融入炎黃聯盟，刑天、共工等部族也先後通過戰爭融入聯盟。這些部族共同構成了華夏的主體，也是日後中華民族的主體。”

  譜系圖顯示炎帝、黃帝、蚩尤、刑天、共工等由此成為中華民族共同的文化始祖。在中華民族不斷壯大的過程中，“華夷同源”“華夷一體”的認知也逐漸深入人心，產生了諸如帝嚳與犬戎始祖盤瓠為翁婿、匈奴始祖淳維為大禹後代的神話敘事。

  作為中華創世英雄譜系圖的梳理專家，畢旭玲更願將之稱為中華創世神話主要人物譜系，“其中涉及的人物都是創世神，他們具有雙重身份——既是祖先，又是英雄。可以說，將祖先神視為最重要的神靈是中華創世神話區別於其他民族創世神話的最重要特徵。比如炎、黃部族的聯合形成了華夏族的前身，炎帝與黃帝囙此被稱為中華民族的祖先。同時炎帝和黃帝還是許多科技和器物的發明者，如炎帝發明了陶器，首創了‘日中為市’‘以物易物’的商品交易規則，黃帝發明了服飾、舟車、醫藥等。也就是說，黃帝和炎帝同樣也是文化英雄。所以，把中華創世神話人物僅僅當作‘英雄’，並不確切。”

  糾正“中華創世神話沒有譜系”

  中華創世英雄譜系圖的梳理是畢旭玲在撰寫《文明起源的建構——中華創世神話時間譜系》過程中完成的，由上海人民出版社於2022年6月出版。此書從時間譜系的角度首次對中華創世神話進行了梳理。

  在畢旭玲看來，中華創世神話的時間不是真實世界流逝過的時間，而是敘事時間。“中華創世神話的敘事時間是被建構出來的，正如顧頡剛先生總結的那樣：‘時代愈後，傳說的古史期愈長。’‘周代人心目中最古的人是禹，到孔子時有堯、舜，到戰國時有黃帝、神農，到秦有三皇，到漢以後有盤古等。’這種發現恰好揭示了神話敘事時間的建構不是隨意的，而是符合歷史邏輯的歷史建構。”

  也就是說，神話的敘事時間是在歷史事實與歷史敘事基礎上對歷史秩序的構建，其結果就形成了早期歷史的譜系。也正因為中華創世神話的敘事時間符合歷史邏輯，所以神話才成為歷史學者建構上古史的重要資料。

  對於需要研究糾正中華創世神話沒有譜系的錯誤認知，畢旭玲坦言：“很多人只知道希臘神話譜系，甚至能講述以宙斯為首的眾神故事，卻不瞭解中華創世神話的譜系，不知道創世神的名稱，不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

  實際上，最晚在西周時期，中華創世神話譜系的雛形就已出現。司馬遷的《史記·五帝本紀》是對五帝神話譜系的繼承和整理。三國至西晋時期的江南人徐整，希望通過從源頭梳理中華文化史而重塑社會規範與道德秩序，寫出了最早的創世神話專著——《三五曆紀》。

  空間譜系功能譜系有待開拓

  在梳理研究工作中，畢旭玲在山東嘉祥武氏祠出土的一塊漢畫像石上發現，這塊漢畫像石的內容，就以影像形式表達了東漢人心目中的中華創世神話譜系。“畫像石的正上方端坐著西王母，下方依次排列著從女媧伏羲到大禹一系列中華始祖神，其中第三位和第四位就是炎帝與黃帝。隨著中華創世神話學術研究工程推進，越來越多的文字、影像資料被揭示出來，我們再也不能故意蒙著眼睛說中華創世神話沒有譜系了。”

  在她看來，一方面，譜系的梳理表明中華創世神話具有多元一體的大格局，可以成為當代建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文化和精神資源。另一方面，中華創世神話的譜系梳理也是與西方文明進行平等對話的努力。“近現代西方學者曾基於殖民目的提出‘中華文明西來說’，該學說強調西方文明優於中華文明，這種錯誤思想直到當代依然有不少擁躉。梳理中華創世神話譜系不僅能够完善人類文明起源敘事（比如很多人僅瞭解希臘神話譜系），也是與西方平等地進行文明起源對話，打破西方文明中心論的努力。”

  如今首度梳理的中華創世英雄譜系圖引發不少關注，也填補了之前的相關學術空白。畢旭玲強調，中華創世神話譜系是個開放性命題。“我僅僅是在時間譜系上進行一些探索，存在不少不完善的地方，需要繼續研究。另外，中華創世神話的空間譜系、功能譜系等還有待開拓。”

  她建議，不僅應該正視中華創世神話譜系的存在，還要結合國家建設的需要重構譜系，並以譜系的管道對外講述和傳播中華創世神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以譜系形式重塑中華創世神話的形象，就是重塑中國文化形象；以譜系形式傳播中華創世神話的形象，就是傳播中國文化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