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最讓我震驚的一個新聞，真的是震驚到我了，就是那個姐夫投毒案。那根本就不是姐夫，而是犯罪分子。不管出於什麼目的，下毒並且下最毒的毒，就是十惡不赦的，但這些法律問題我不擅長，不分析，咱們來說說跟醫學相關的。

這個事件經過是這樣的：

18歲女孩子萌萌在先後喝下自己姐夫遞上的兩杯感冒藥之後，出現嚴重中毒症狀，她回憶說當時兩杯感冒藥特別難喝，一進入口腔就吐出來了，很刺激。

沒過多久，萌萌就出現了嚴重的中毒症狀，去了醫院，醫生治療效果不好，也不知道是哪個醫生這麼厲害，想到了是中毒可能，然後各種排查，後來在患者尿液裡面找到了百草枯成分，這太嚇人了。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在尿液中測到百草枯（一種劇毒除草劑）成分呢？肯定是被人下毒了。

可能是萌萌回想起姐夫給自己的那兩杯特別難入口的感冒藥，或者有其他的線索，反正報警後，警方很快就破案了。這兩杯所謂的感冒藥，被警方確認是經過稀釋的劇毒農藥百草枯。

犯罪嫌疑人因涉嫌故意殺人罪，被執行逮捕了。

可憐的萌萌，一個18歲的花季少女，此刻命在旦夕。

1.百草枯中毒是不是必死無疑？

確認了是百草枯中毒，在很多人看來等同於判了死刑，因為網絡上很多人都說百草枯中毒是必死無疑的，即便是喝了一小口都會毒發身亡，很多患者都是因為肺纖維化而活活憋死等等。

事實上，百草枯中毒雖然很可怕，但也不是必死無疑。

我們看看國內2010年出版的《協和急診醫學》這本書所記載的：

拋開劑量談藥性或者毒性都是不嚴謹的，所以我們說百草枯中毒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喝得很少的，尚有存活的機會；喝得比較多的，那幾乎是大羅神仙也沒辦法了。《協和急診醫學》這本書把百草枯中毒分為三個級別：輕度、重度、危重度，看到了沒有，沒有中度，沒有中度，沒有中度。

為什麼強調沒有中度？因為即便是輕度的百草枯中毒都可能致死了，又何來中度呢，所以除了輕度，剩下的就是重度和危重度了，這是為了強調百草枯的兇險。

2013年版本的《急性百草枯中毒診治專家共識》指出：百草枯中毒累及多個臟器，肺是主要靶器官，肺的病變是致死的主要原因，現時尚無有效解毒藥物，病死率高達50%-70%。

這是我們能看到最權威的數據了，百草枯中毒病死率50%-70%。雖然病死率極高，但不是100%，也沒有所謂的一沾即死的說法。大家可以隨便上CNKI或者萬方資料庫蒐索，有很多百草枯中毒的預後分析研究，也沒有誰家的是死亡率100%的。

之所以大家傳言百草枯中毒必死無疑，死亡率100%，一個是希望恐懼這個除草劑，沒什麼事不要喝它，即便吵架慪氣一時想不開試圖嚇唬對方，也不要碰百草枯，因為死亡率太高。另外，如果真的是一不小心喝了挺多，那就真的死定了。正因為如此，網絡上都傳言百草枯一沾即死。

但作為科普，我們還是應該有一說一，嚴謹一些，用數據說話。

百草枯中毒不是必死無疑，而且廠家為了避免人類誤服，在生產百草枯的時候刻意把味道搞得非常難聞、難以下咽、刺激，就好像新聞中萌萌一樣，剛喝就馬上吐了，太難喝，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攝入了不少。

只要攝入很少的量，都可能已經達到致死量（通常患者說一口的量已經達致死量，許多患者聲稱雖進口但為下咽但血中仍可檢測到高濃度的百草枯，甚至致死），從這點來講，百草枯是真的很恐怖的了，但並不等同於沾上就死，只能說，沾上極有可能死掉。

如果僅僅是一時想不開，想喝農藥嚇唬家裡人，千萬別碰百草枯。這句話是成立的。

2.百草枯中毒，會有什麼表現，醫生是如何破案的？

新聞中，萌萌病情逐漸加重，出現呼吸不好，缺氧，憋氣，非常虛弱，多器官功能不全。

我第一次看到這個新聞的時候，出於職業的敏感性，我非常好奇醫生是怎麼發現患者是被人投毒的，這個醫生有點牛逼。因為患者來醫院的時候有各種症狀，但沒有明確服毒史，不像那種自殺的，家裡人會哭著說喝了百草枯，診斷特別容易。而新聞中的萌萌，是被姐夫投毒的，我估計是患者是短期內出現了多器官功能障礙，普通感染等解釋不了，只能考慮中毒。

高濃度百草枯很難下咽，因為刺激性非常强，舌頭、咽喉都可能燒灼傷，即便稀釋了都還很厲害，就像新聞中一樣，姐夫用的百草枯是稀釋過的了，但仍然刺激難以下咽，並且劇毒無比。

百草枯除了會損傷消化道，出現嘔吐、腹痛、腹瀉、便血、嘔血等，最關鍵的是會損傷肺部（肺部會有很高濃度百草枯聚集，是血液中的幾十倍），肺部是百草枯中毒最突出和最嚴重的改變，會有胸痛、發紺、呼吸困難，服藥後有一個相對無症狀期，可能有幾天時間覺得不怎麼樣，這時候病人還能走能動有說有笑，但過了這個階段，肺部情况逐漸加重，患者會出現胸悶、憋氣，然後迅速加重，出現ARDS，肺纖維化，說通俗點，肺變硬了，沒辦法吸入氧氣，最後死於呼吸功能衰竭。

除了消化道、呼吸道的症狀，還會有神經系統、心臟、腎臟等多器官損傷。

主治醫師能想到是中毒，並且留尿去找毒素，又能順利找到百草枯，還是挺厲害的。現在大家回過頭來看覺得沒什麼，但如果把你放在那個時間點，一切都是未知的，你就知道診斷有多難。

3.怎麼搶救百草枯？

我們引用最權威的資料《協和急診醫學》和《急性百草枯中毒診治專家共識》。

百草枯中毒沒有特效藥，需要儘早綜合處理。

第一：是馬上封锁毒素繼續吸收，如果是喝下去的，必須立即催吐、儘早徹底洗胃，在家可以先摳喉催吐，來到急診室迅速洗胃。然後導泄、利尿，都是為了加速排除毒素。

第二：嚴重的立即住ICU，在洗胃的同時，儘快血液灌流，也就是說，兩者可以同時進行，不要等洗完胃了再來灌流，可以同時開始。所謂血液灌流，原理很簡單，就是打個針，把患者的血液引出來，在體外灌流器（一個機器）洗乾淨之後，再把血液回輸給體內，治療過程有點像血液透析，只不過用的機器濾器不大一樣，目的都是為了把毒素洗出去。

第三：儘早使用糖皮質激素和免疫抑制劑。因為百草枯中毒會引發劇烈的炎症，這個炎症會針對所有器官，所以用激素和抑制免疫的藥物是很關鍵的。

有個特殊的值得指出，我們搶救呼吸衰竭的病人時，通常都會給吸氧的，但百草枯中毒患者出現胸悶、缺氧症狀時，不常規給氧（我第一次看到這個描述時，也蒙了），一般不主張給氧，為什麼？為什麼缺氧反而不給氧氣治療？因為百草枯中毒後會在肺部形成大量氧自由基，已有的研究擔心吸氧會加重百草枯毒性，毒上加毒，加劇肺損傷，所以建議百草枯中毒不常規氧療。

不氧療，不代表不能吸氧。如果患者馬上就要因為缺氧而死掉，不吸氧馬上死掉，吸氧會新增死亡風險，醫生怎麼選？不用說，肯定是要給吸氧了。所以，現時指南建議，除非患者血氧分壓＜40mmHg（正常90-100mmHg，＜60就算呼吸衰竭了）才考慮吸氧，而且是要低濃度吸氧。很嚴重的患者可能需要氣管插管接呼吸機輔助通氣，但研究表明，呼吸機也不能新增患者存活率，只能是垂死掙扎而已。

但如果患者有機會做肺移植，那呼吸機還是有幫助的，甚至用上ECMO（人工肺），因為這些呼吸支持科技可以延長存活時間，說通俗一點，就是續命，等待肺移植。

新聞裏萌萌就因為嚴重的呼吸衰竭，而做了肺移植。

4.肺移植可以一勞永逸麼？

對於百草枯中毒患者而言，當自己的肺已經不行了，唯一的辦法就是肺移植了。萌萌肺移植手術是陳靜瑜教授（國內肺移植第一人）在北京做的，因為肺源在北京，陳教授在浙江，連夜飛去北京做的手術，做了雙肺移植。

手術很順利，新聞說萌萌已經清醒了，還拍了照片。

但肺移植後還有三大問題需要面對：

第一，百草枯中毒不僅僅是損傷肺，還會損傷了其他臟器，前面我們已經說了，多數患者是因為肺不行而死亡，但也有可能是因為其他臟器衰竭而死亡，比如腎功能衰竭、肝衰竭、大出血等。嚴重的肝衰、腎衰也是不好對付的。現在只能期待除了以外，其他臟器都能得到比較好的控制，否則到時候腎臟壞了或者肝臟壞了，也是比較麻煩的。

但我們估計，患者既然連肺源都搞到了，通過新聞的大力報導，大家聚焦在這裡，患者能得到很好的醫療資源，大家都在拼了命的要救她，希望能順利。

第二，肺移植後要吃抗排异藥。畢竟肺不是我們自己的，是別人的，拿過來用肯定會產生反應的，這就是免疫排斥反應，如果沒有抗排异治療，短時間內新來的肺臟就會被自己的免疫系統攻擊到千瘡百孔，別怪我們的免疫系統，它們是我們體內最忠誠的衛士。

但有時候忠誠衛士做出的反應卻不是我們想要的，所以我們要鎮壓這批過度反應的忠誠衛士，那就是吃抗排异藥了。即便是這樣，新來的肺臟也不一定能很好地適應機體，換句話說，患者不一定能存活下來。資料顯示，全球肺移植術後3個月、1年、3年和5年生存率分別為89%、80%、65%和54%，只有一半的人能活過5年。

第三，吃了抗排异藥後，免疫系統被抑制了，可能會面臨細菌、病毒等感染問題。這是很難避免的，畢竟我們自己武力鎮壓了自己的部隊（衛士），甚至不給部隊發槍了，怕部隊造反。但這樣一來，如果有外敵入侵，部隊的反應也就慢了，戰鬥力也大為削减。

免疫系統被或多或少抑制了，也是會影響到患者的後續存活的。

希望患者能順利下去。

5.百草枯還有出路麼？

沒有的了。百草枯已經被禁止售賣使用了。

百草枯這個除草劑是非常威猛的，用來除草是很好的，但很多人卻誤用它來自殺（很多時候自殺只是一時衝動，後悔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或者投毒，好端端的一個除草劑，硬是給人喝到不能售賣。說起來也有些悲凉。

2016年起，農業部已經宣佈停止百草枯水劑在國內銷售和使用。2017年6月29日，農業部發佈對十二届全國人大五次會議第3326號建議的答覆，其中提到，不再準予百草枯產品登記。

2020年9月25日，農業農村部辦公廳發佈《關於切實加强百草枯專項整治工作的通知》。

但新聞報導，2019年4月10日，貴州當地查獲1.8噸百草枯，偽裝成“敵草快”在售賣。看到了嗎？明面上百草枯被禁了，但因為百草枯效果太好了，你用其他除草劑可能效果不佳，客戶不愛買，那廠家可能會添加百草枯進去，但名字換了，掛羊頭賣狗肉。這樣也是相當危險的，到時候有人自殺，以為喝的是敵草快，其實喝的是百草枯。

還有一個駭人聽聞的事情，2021年10月16日，女主播“羅小猫猫子”在直播過程中遭到網友起哄，喝下百草枯自殺，最終搶救無效身亡。

管理百草枯，還需更嚴格的措施，同時，科普應進一步加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