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了家的老杜:“132萬紅磚房”被圍觀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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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杜興昌已經快一個月沒有回家了。起因是那棟被推上輿論風口浪尖的紅磚房。那是杜興昌曾經夢寐以求的新房,由北京知名建築師操刀,前後歷時將近一年,總花費132萬元。壓力最大的時候,杜興昌選擇“消失”,將房子全權交由親戚看管。與老杜的新房一樣,被圍觀,成為牙溝水村連日來的主題。直到11月17日交房後,這棟花費132萬元的房子被推上風口浪尖。

杜興昌已經快一個月沒有回家了。

起因是那棟被推上輿論風口浪尖的紅磚房。那是杜興昌曾經夢寐以求的新房,由北京知名建築師操刀,前後歷時將近一年,總花費132萬元。而自交付的那一日起,圍繞審美、預算與實用性的爭議便如影隨形。壓力最大的時候,杜興昌選擇“消失”,將房子全權交由親戚看管。

紅磚房所在的牙溝水村,是一個典型的西北農村,相比較虛擬世界裏的熱度,這裡的生活顯得波瀾不驚。這是一座被“留下”的村莊:年輕人多外出打工賣力氣,生活在村裡的,要麼是年邁的老人,要麼是已經無法依靠體力勞動在城裡獲得收入的人。他們勞碌半生,攢下了錢,然後到村裡蓋上一棟新房,最大的心願就是,子女能够常回家看看。

與老杜的新房一樣,被圍觀,成為牙溝水村連日來的主題。

被“圍觀”的新房

圍觀杜家的人越來越多。

11月26日中午,一輛小汽車由遠及近,駛進甘肅白銀市平川區牙溝水村,卷起一片塵土。

那是一輛外地牌照的汽車,車上坐著四個人,他們也想去杜家的新房看看。被杜家人拒絕後,他們從汽車天窗放出一架無人機,想飛到新房附近拍攝。杜興昌的侄子杜茂上前阻攔後,這一想法最終沒有落實。

因為不願意再被議論、被打擾,杜興昌老兩口已經有家不能回。而杜家的幾個親戚,守在去杜興昌家的必經之路上,不讓外人靠近。

杜興昌家的紅磚房牆面有鏤空設計,建築師陶磊通過將紅磚傾斜不同角度來支撐牆體,營造通透感。新京報記者喬遲攝

蓋一棟新房,曾經是杜興昌的心願。

杜興昌的家,在白銀市平川區的水泉鎮牙溝水村。從平川區出發,需要上109國道。這是一條四季都擠滿拉煤車的路,重噸位的車駛過,揚起一層層沙塵,給來往車輛的擋風玻璃,蓋上灰濛濛的一片。

距離平川10多公里,過了新墩高速入口,從一條不起眼的土路拐入,新家就在這條路的盡頭。

這是一座紅磚房,兩層,大門朝南,門前的空地上鋪著鹅卵石,房門口的土坡下麵是一片棗林。

紅磚房左側有一圈弧形的圍牆,圍著一片棗樹。房子的主體由幾個不規則長方形和橢圓形拼接而成,外牆磚塊通過傾斜出不同角度,對牆面進行支撐,牆上還有鏤空設計。從門口的鐵絲網門向裏看去,是原木色的門窗,還有七扇大大的玻璃窗。

今年68歲的杜興昌,膝下的5個孩子先後走出了這個西北農村。大兒子考上軍校,留在寶雞生活;二兒子畢業於航空學校,留在昆明成家立業,現在是一家民航公司的機長;老三是蘭州的一名公務員;大女兒教書,二女兒是白銀的公務員。三世同堂的杜家人丁興旺,足足有二十口人。

“家大業大”的背後,是杜興昌多年的付出。早年,為了供孩子們上學,杜興昌養過猪和羊,去煤窑幹過幾年,還下過礦井。

老兩口年紀大了,孩子們也都出人頭地。兩人嘗試過定居在都市,但總覺得缺少點什麼。“他捨不得這裡的院子和農村生活,包括周圍的幾畝田和鄰里鄉親們。”杜家老三說。

杜興昌最終選擇留在這片土地,“外面的人看來,大西北很荒凉,但是人要有根有底,不能抱怨自己的家鄉。”

人近七十,杜興昌老兩口最大的心願,就是有一所牢固的房子,能够抵禦西北凜冽的寒冬。之所以翻建房子,也希望子女們能喜歡新房,多回來陪陪自己。“最終目的,是等孩子們以後退休了,能一起回老家來。”

村裡的議論

在村裡的一眾舊房子間,杜興昌家的紅磚房看起來很“耀眼”,有著與眾不同的弧形圍牆,窗戶也顯得更大。

關於房子究竟“好不好看”、實不實用的議論,在村裡從未停止。在牙溝水村,杜家的新房也是村民茶餘飯後的談資。

一比特村民告訴新京報記者,杜家從今年春天開始蓋房,一直到冬天,持續了快一年。當時,村裡的十多個人一起看房。有參觀的村民說,這錢花得有點虧。

杜興昌聽到後尷尬地笑了笑。

當地蓋房子很講究窗戶的位置,大門和窗戶都朝南開,北面一般不開窗。如果南面的門和北面的窗正對著叫“頂堂門”,但杜家的新房沒有規避這一風俗。

在設計師看來具有通透感的鏤空設計院牆,讓村民很疑惑。西北地方風沙大,“我們這兒的風吹起來,能保溫嗎?”

漫長的生存過程,讓村民總結出一套居住規律,雖然未見得“美”,但一定頗具實用價值。

通過鐵絲網門朝裏看,是院內的木質的門窗,顏色鮮亮美觀。新京報記者喬遲攝

村裡建新房的時候,會把前簷拉長,東西向會加蓋一條兩米左右寬的過道。這樣的設計一方面可以收集陽光,還多一層空間擋大風和低溫。

但杜興昌的新房沒有留出這一空間,一層的房子有7扇大窗戶,再加上鏤空的院牆,冷空氣容易滲透進屋內。

除此之外,132萬元的造價,也是一個屢屢被提起的話題。不過,在侄子杜茂看來,一棟還沒有入住的房子,現時評估好壞還為時過早,起碼到目前為止,老人“還沒有覺得不好”。

在牙溝水村的村民眼裡,杜興昌是村裡杜家威望高的長輩,說話有分量,還是當地紅江廟會的副會長,每年廟會搭戲臺請人唱戲,附近村裡老人都來看戲。上世紀80年代,杜興昌當過生產隊隊長,也算村裡有一定威望的人物。

新房被捲進輿論風波,讓杜興昌有些惆悵,“他怕輿論對孩子們有負面影響和壓力,影響到孩子的工作。”侄子杜茂說。

被“留下”的村莊

牙溝水村已經很久沒這麼熱鬧了。在被捲入輿論漩渦之前,這裡的村民世代維繫著傳統的耕作管道,與現代社會發生的交集僅僅是:這些年不斷有年輕人走出去務工。

現代文明給村裡留下的痕迹,是越來越多的留守老人。

從蘭州出發,沿國道和高速乘車往東,公路沿著低緩山體向前延伸。冬季降臨西北大地,只留下荒凉和蕭瑟。極目四望,滿眼是裸露的土黃色山體和土地。乾枯的深褐色植物紮根在山坡上,像一團團黴斑。

杜興昌所在的牙溝水村地勢不平坦,有很多山溝,村民之間房屋挨的較遠。新京報記者喬遲攝

平川是甘肅重要的煤電能源基地,周邊分佈著很多大大小小的煤礦。整個平川區的空氣渾濁,煤灰的澀味充斥著都市和鄉村。

牙溝水村就在城市邊緣,緊挨著京藏高速,日夜能聽到川流不息的車聲。村裡的年輕人,如果選擇外出打工,近的有靖遠電廠、平川高鐵站等,或者在周邊幫人建房,遠的則出省打工,大多幹的是體力活,每月收入有4000元左右。

常住人口超過四千人的牙溝水村,年過五十而回到村裡種地的人,占了大多數。年紀越來越大,打工已經很吃力,他們從都市回流到了農村。村裡的農作物大多是棗樹、玉米、蘋果、枸杞、小麥等。棗樹抗旱、耐澇能力、抗鹽鹼能力强,西北乾旱少雨的氣候適宜棗樹成長,村裏光就棗樹品種有十幾種。對於村民來說,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並不能帶來多少收入。

但杜興昌一直守著老地方。

改造前的杜家老宅,已經住了40年。從父輩的土坯房,到杜興昌成家後,又加蓋的北面、東面和西面的厢房,逐步形成一座典型的西北農村圍合式小院,東側是廚房和起居室,北側和西側是四間臥室。

杜興昌的三兒子說,老房的主牆是土,原本房屋的地面也是土。家裡條件變好以後,地面做過硬化,鋪了紅磚,又鋪了地磚,但沒有做防水處理,所以返堿和返潮很嚴重。房子雖然看上去簡陋,但在他的記憶裏,“一直是很溫暖、溫馨的感覺。”

從今年春天開始,《夢想改造家》節目組請來北京建築師陶磊為杜興昌改造房屋。

杜興昌對新房的設想是重建一個二層小樓,還帶節目組去看了村裡的一棟二層小別墅。不過陶磊認為,建二層沒有必要,因為村子裏人口密度非常低、空間大,(老人)居住在二層很不方便。經過長時間溝通,他最終選擇尊重老人的想法。

直到11月17日交房後,這棟花費132萬元的房子被推上風口浪尖。

村民霍大爺說,村裡人大部分人一輩子只蓋一次房,住幾十年,等到兒子結婚前,再翻新舊房子或是申請宅基地蓋新房。大部分村民選擇向親友借錢,再慢慢打工還債。

入夜,當圍觀者散去後,除了偶爾的狗吠,牙溝水村很安靜,羊群懶洋洋地啃食著乾枯的玉米稈。網絡上的喧囂,仿佛從沒有在村裡掀起漣漪。

杜茂與杜興昌的家隔著一個山坡,每當看到有車駛向紅磚房,他就趕緊騎著電動車來“勸返”,這是大伯杜興昌留給他的任務。

杜家的狗還拴在房前,看到有外人來便開始叫喚:它在等待著主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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