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自印度,在那裡我們白天崇拜女神,晚上輪奸女性。”
“我來自印度,我們對性嗤之以鼻,卻生滿10億人口。”
“我來自印度,在那裡我們以吃素為榮,卻對種植蔬菜的農民不屑一顧。”
“我來自印度,我們30歲以下勞動力人口是世界上最多的,但仍然需要聽75歲老人領導,他們的思想意見和150年前並無差別。”
印度喜劇演員維爾·達斯(Vir Das)的脫口秀最近引起軒然大波。11月12日,他在美國華府甘迺迪中心表演了一段題為“兩個印度”的脫口秀,6分多鐘的視頻上傳到YouTube後,迅速在印度社交媒體上病毒式傳播。
就像演員本人預想到的,線上觀眾們的反應才真正幫他完成了這次脫口秀——支持者認為他“勇敢地講出真話”,反對者則舉報他“詆毀國家”。兩極評論也反映了印度社會的分裂,言論自由經常與强硬的民族主義情緒發生衝突,政治喜劇的空間正在縮小。
喜劇新星
在印度,脫口秀這一行正處於萌芽階段,2009年孟買才出現了印度第一家單人喜劇俱樂部。人們的娛樂生活大都是由寶萊塢的劇集和明星八卦填充,但現在,多虧了社交媒體和視頻網站,第一代印度本土脫口秀表演正在席捲全國。
今年42歲的維爾·達斯正是其中最受歡迎的演員之一。在美國諾克斯學院讀書時,維爾·達斯學的是經濟學和表演雙學位,他的父親說如果成功畢業就會給他一筆資助。但他對經濟和戲劇並不感興趣,成績一直很差,大四時,他開始嘗試寫脫口秀。在畢設的表演作品中,他沒有像其他同學一樣表演莎士比亞等作家的知名戲劇作品,而是非常反叛地創作了一段60分鐘的脫口秀。畢業後,他先後在哈佛和莫斯科藝術劇院學習。
2003年,維爾·達斯開始在印度表演脫口秀,很快成為知名的喜劇演員,《印度快報》認為他是印度版的傑·雷諾(美國知名脫口秀主持人),印度《先鋒報》稱他為“印度最有趣的孩子”。
不過從出道起,維爾·達斯就因為犀利的諷刺而備受保守派的針對。2015年,他在一次演出中講了關於印度前總統卡拉姆的段子,結果有觀眾當場舉報,節目進行到一半時,警詧突然進入會場,表示要對表演進行錄音以備後續調查。所有人都驚慌失措,維爾·達斯在前臺繼續表演,他看到後臺和控制室的其他工作人員已經在接受問詢。匆匆結束演出,維爾·達斯本人也被帶走審問,後被釋放。
對此維爾·達斯在Facebook上發表了一封公開信,他表示:“人們可以利用影響力恐嚇任何不喜歡的藝術家或藝術形式,這個事實非常令人恐懼。但更可怕的是警方可能會縱容這些行為而不用擔負任何後果,因而成為反對者濫用的工具。”他對自己在印度觀察到日益增長的政治和宗教保守主義感到不安。
但維爾·達斯非常清楚自己的公眾影響力。2015年5月,正值印度考試季,維爾·達斯在YouTube上發佈了一條鼓勵高中生的視頻。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報告,當時印度是世界上15至29歲年齡段自殺率最高的國家。
那個時候維爾·達斯已經走出劇場,開始在電視上製作脫口秀節目,他意識到自己的工作不只是“講一些玩笑話”:“有400萬個孩子關注我的Facebook頁面。當你離開俱樂部,開始為更多觀眾表演時,必須承擔更大的責任。但這並不意味著要加强自我審查,而是需要更多智慧來創作。”
2017年,維爾·達斯成為第一個在Netflix上推出脫口秀特輯的印度喜劇演員,他的影響力進一步擴大。今年11月的國際艾美獎上,維爾·達斯憑藉他在Netflix的新脫口秀特輯《為了印度》而獲得喜劇類提名。
頒獎典禮前一周,“兩個印度”卻讓他陷入了巨大的困境。在這段脫口秀裏,他揭露了一系列印度的問題,包括貧富差距、女性安全、空氣品質惡化、社群主義擠壓個人自由,甚至印巴之間的板毬競爭。除了缺陷,他也用間接的管道提醒人們這個國家也有好處,比如穿著花哨西裝的男人們昭示著“新聞業可能已經死了”,“但在路上拿著筆記型電腦的女人仍然在說實話”。
毫無疑問,儘管維爾·達斯肯定了印度的兩面裏有他“自豪的一部分”,但這段脫口秀仍然讓一半人坐不住了。很快,他遭到兩起來自執政黨的投訴。
“兩個印度人”
“兩個印度”走紅後,德里的印度人民黨(BJP)發言人阿迪亞·吉哈(Aditya Jha)以“侮辱國家”為由向警方投訴維爾·達斯。
阿迪亞·吉哈的理由是:“這些針對女性和印度的貶損言論具有煽動性。這些言論是在美國製造的,在國際上損害了我們國家的形象。我希望警方進行調查。”據《印度快報》16日的報導,德里警方接到投訴但並未立案。
孟買的印度人民黨也聯系了德里警方,要求對維爾·達斯提起訴訟,稱其“傷害了民族主義者的感情”。印度人民黨籍的中央邦內政部長表示,禁止維爾·達斯在中央邦演出。
這種憤怒並不局限於執政黨。最大的反對黨印度國民大會黨發言人阿布舍克·辛格維(Abhishek Singhvi)在Twitter責備維爾·達斯的脫口秀是“在全世界面前詆毀整個印度”。
莫迪政府的狂熱支持者寶萊塢演員康格娜·拉瑙特(Kangana Ranaut)責備說:“這種針對整個種族的所謂'藝術創作'是軟恐怖主義……必須對此類罪犯採取嚴厲行動。”此前在經歷了一年的農民抗議後,莫迪政府剛剛撤回了新農業法,拉瑙特曾發推文稱“獨裁是唯一的解決方案”。
支持維爾·達斯的人則認為“兩個印度”是對當前印度社會的尖銳諷刺。
國大黨的國會議員沙溪·塔魯爾(Shashi Tharoor)表示,達斯是在為印度公民“挺身而出”。另一個反對黨草根國大黨的議員馬華·莫伊特拉(Mahua Moitra)說,“兩個印度”揭露了兩個印度人——“一個笑了,另一個向警方投訴”。
面對强烈的抗議,維爾·達斯被迫在社交媒體上作了澄清。“任何國家都有光明與黑暗,善與惡,這一切都不是秘密,”他補充道,“我為我的國家感到非常自豪,我將這種自豪感帶到全世界。”
但對於印度喜劇界的許多人來說,維爾·達斯的反應是喜劇進一步面臨鎮壓的迹象。脫口秀這一行業最初在印度出現時就被視為一個强烈反建制的平臺,但喜劇演員們表示,近年來他們越來越擔心在日常工作中涉及政治和宗教話題。
“這個國家已經沒有政治諷刺的空間了,”在印度各地巡迴演出的喜劇經理維舍什·阿羅拉(Vishesh Arora)說,“如今任何講政治內容的喜劇演員都在苦苦掙扎,每個月都有兩三個節目被取消。一些場地直接拒絕接待某些喜劇演員,喜劇演員害怕在舞臺上即興表演,以防他們所說的事情在網上瘋傳並被警方起訴。”
今年1月,穆斯林喜劇演員穆納瓦爾·法魯基(Munawar Faruqui)被指控傷害宗教感情和侮辱印度教眾神,申訴人提交的視頻是另一個喜劇演員的視頻,穆納瓦爾·法魯基卻仍然被捕並被拘留近一個月。獲釋之後,在右翼團體的威脅下,他的演出被多次取消。最近果阿的一場演出前,有約500人威脅不取消就自焚,他的節目囙此沒能進行下去。
當時,維爾·達斯是為數不多的敢於為穆納瓦爾·法魯基辯護的喜劇演員。“他們不僅是在告訴喜劇演員什麼段子能寫什麼不能寫,而且是告訴觀眾什麼能笑什麼不能笑,”達斯在Twitter上寫道,“目標不是我們的筆,而是觀眾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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