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載自公眾號“DT財經”(ID:DTcaijing)原創文章《“房租連漲7個月後,我辭職了”》;本文作者:沈慧,編輯:唐也欽、阿米,數據:張倍笛,設計:張燦、鄭舒雅。
大城市的不容易,常常是從租房開始的。
不同於電視劇,現實中的租房是無數次退讓和妥協組成的。離公司近租金+1500元、離捷運近租金+800元、有獨衛租金+500元……房租成了年輕人走向經濟獨立路上的第一隻攔路虎。
雖然都市給人留下了無限可能,但交了房租之後,年輕人的可支配收入已經拉響警報,都市留給他們的選擇也只剩下了沙縣、黃燜雞和蘭州拉麵。
從2021年的數據來看,如果剛剛畢業的大學生,想在都市裏住上一間體面的房子是困難的。
舉個例子,深圳的2020届應屆畢業生平均月薪近7000元,如果你想在這座城市住上30平米大的房子,那每個月你有43%的收入要交給房東。在北京,這個數位是42%,在上海,這個數位是38%。
一線都市的魔力越大,房租收入比可能就越高。
從房租價格的趨勢來看,年輕人的房租負擔可能還在不斷變大。
根據全國房價行情網的數據,2021年全國14座主要城市的房租同比都在上漲,而且不管是整租還是合租,部分城市的漲幅都比較明顯。
如果你要合租,北京和上海仍然是中國合租租金最高的都市,平均月租金保持在2500元左右。廣州、深圳等都市的租金同比增長最明顯,均超過了25%。本就因為價格問題選擇了合租的年輕人,有可能在過去一年裏,膽戰心驚地接收房東的每一條微信。
整租方面,京、深、滬的整租月租金和其他城市拉開了明顯距離,這三座都市的平均整租租金均超過了8000元/月。
但從漲幅來看,武漢的整租租金同比漲幅明顯,達到了35%。在“留下百萬大學生”的號召下,高薪企業和優秀工作機會的到來,也許讓武漢的租房市場一定程度上成為了賣方市場。
而且,如今即使願意付出高房租的年輕人,也可能住不到都市的中心地帶了。
如果想單獨擁有一整套房子,北京最覈心的東城區、西城區平均租金價格在1.3萬元/月上下。上海的租金天花板出現在黃浦區,在這裡,平均整租租金達到了1.39萬元/月。
在價格壓力下,多數人只能選擇合租。2021年,上海主要行政區的合租租金保持在2000-3000元/月的區間。北京的情况也類似,想要住在朝陽、海澱等覈心區域,平均月租金也在3000元左右。
在各地租金都在上漲的時候,我們將以3比特上海青年的蝸居困境為範本,帶你走進他們的租房生活。從這3比特背景不同的年輕人,一起看看2021年的大城市生活究竟如何。
“公司有沙發,蓋塊毛毯就能湊合睡一晚”
2019年,小陳來到大城市。作為一個新入職的編輯,小陳的收入沒多少,租房的要求卻有點高。她需要靠近地鐵站,方便她出門採訪說走就走。因為她經常要在家寫稿,室內環境也不能太差。
小陳的運氣不錯,她在公司附近找到了一個二房東直租的房子,18m²的主臥,朝南,帶獨立陽臺,和室友共用廚房和衛生間。唯一的缺點就是貴,加上水電費,小陳的房租一個月4000多元,當時她試用期的薪水不過8000元。
在父母的資助下,小陳還是搬進了這套房子,她感覺自己過上了都市麗人的生活:客廳有電視、沙發,她和室友週末經常窩在一起吃飯、看綜藝。家斜對面就是一個購物中心,有優衣庫、名創優品等品牌,她下班後偶爾會去逛逛。
來到2021年夏天,房子合約到期後,小陳沒打算續約。房東漲了10%的租金,漲得不多,但小陳依然承擔不起。“今年我24歲了,再讓父母貼補房租,我不好意思。”小陳說在她小的時候,媽媽告訴她要自立。後來家裡人從“供你讀完書就要求你經濟獨立”到“工作了以後還每個月補貼房租”,一路讓步。
於是小陳想在租房上省點錢,實現經濟獨立。她把預算降到了3000以內,但她對租房的要求仍然沒降,“遠就遠點,但我住得一定要舒適”,還新增了一條,“主臥獨衛,衛生間幹濕分離。”
考慮到經常要出差,小陳把找房範圍鎖定在了火車站附近。很快,她通過長租公寓租下了一套位於郊區的兩居室主臥,採光好、房間大、書桌寬敞,帶獨立衛浴,加上服務費,每個月房租也就2800元。
距離都市中心有一定距離的郊區是租房的窪地之一,但缺點也顯而易見:小陳的通勤時間從原先的30分鐘驟升到80分鐘,小陳開始經常遲到,“雖然公司不打卡,但每天都是辦公室最晚一個到,我也覺得很羞愧。”
小陳說,為了防止自己第二天遲到,每個工作日晚上20:45,小陳心裡那個看不見的鬧鐘會哢噠一聲,提醒她,差不多該出發回家了。而她總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工作再拖一小會兒,等到坐上捷運再一看手機,快21:30點了。回家路途漫漫,小陳要先坐2號線到終點站前一站,再換乘17號線坐4站,最後步行15分鐘才能到家。“回家後稍微收拾下房間,洗個澡,就過零點了。我還有點睡眠障礙,無法立刻睡著,刷會手機聽會播客可能就淩晨2點了。”
由於通勤時間太過漫長,小陳每天只能睡6小時不到,囙此她有時候會選擇在公司裏通宵,公司有沙發,蓋塊毛毯就能湊合睡一晚,這樣的事情每個月都會發生3-4次。
“有時候寫完稿就淩晨一兩點了,回到家洗漱完就是三四點,第二天八點又要起床,還不如在公司多睡一會。”
小陳也試圖在漫長的通勤中找點事幹,比如在手機備忘錄裏寫稿、刷刷社交軟件找選題,來讓通勤時間變得有效率,“但實在太累了,在捷運裏搖搖晃晃時只想暫時閉上眼,休息一會。”
“社區是新開發的,周邊連麥當勞都沒有”
從2017年到2021年,美羊羊在上海搬過6次家。前3次美羊羊都選擇了和朋友合租,直到第4次美羊羊才開始和陌生人合租。
這一次室友多,美羊羊開始體會到合租的麻煩。每天早上,美羊羊把洗漱用品拿在手裡,豎起耳朵聽被佔用的洗手間什麼時候開門,隨時準備沖過去。在家休息時美羊羊需要安靜,但是每天都有快遞和外賣員咚咚咚地敲門。
自從隔壁搬來兩個女生,居家生活就更讓人頭痛了。她們都有男朋友,經常會和對象一起在家裡做飯,一到週末就會佔用廚房、大廳等公共空間。於是,一年租期住完,美羊羊沒有續租下去。
第五次找房的時候,美羊羊下定决心要整租。當時美羊羊在淞虹路上班,她在上海青浦區整租了一套一室廳,這是她在上海唯一租到的一個帶有密碼鎖的房子,每個月房租3700元,40分鐘左右的通勤時間,美羊羊覺得還是很划算的。
“所有人都告訴我青浦不是上海,但我無所謂。反正優先考慮通勤時間嘛對不對?我也沒有說天天要出去玩,我住得很偏,那就住得偏吧。”
但等到美羊羊搬家了之後,她發現,住在郊區的出行成本太高了。但凡她要在週末和朋友見面,來回就需要三小時;關係再好,她也不會邀請朋友去她家做客,因為一旦邀請別人就要坐兩個小時的捷運,美羊羊不好意思開這個口。
社區是新開發的,周圍沒有任何的娛樂設施,連麥當勞都沒有,美羊羊的社交開始變得很少。“我在上海好像變成了一座孤島,那時候我和我的猫就每天一起玩、做做飯、看看日落,還算開心,但和我理想中的生活還是會有一點差距,住在郊區還是會對生活有一定影響的。”
半年後,美羊羊選擇降薪換了份自己喜歡的工作。辦公地點在上海的宇宙中心南京路,她的通勤時間驟升到90分鐘,薪水也不足以承擔每個月3700元的房租。於是她開始找房,列出了這一回的硬性要求,“捷運周邊、通勤時間控制在1小時內、房租不超過薪水的三分之一。”
開始找房前,美羊羊就意識到了上海的居住壓力,“轉租時,我本來擔心房東不讓我轉,因為重新找租客簽房約很麻煩。但我發現她很開心,跟我說往外面掛房租4800元,我說我簽約是3700元現在掛4800元,哪個冤大頭會接?房東說有的是人要租。”果不其然,不到一周內房子就轉租出去了,最終成交價是4500元,接盤的也是一個獨居女孩。
“我開始找房時,才發現上海租房哪哪都貴,貴得莫名其妙。”美羊羊從7號線看到2號線看到1號線看到13號線最後看到12號線,“當時我看了一個月的房子,手機介面在5個租房App之間切換,自如、鏈家我都去看了,要麼下班去看,要麼週末我在外頭看一整天,因為一旦仲介放出房源,馬上就沒,都得搶著去看房。”
最後,美羊羊在上海老浦東租下了一套兩居室的主臥,月租2800元。“最近要交最新一季度房租時,我深刻體會到了什麼叫貧窮,真應了那句話'我辛辛苦苦打工,我的房東發財'。”
“房租漲到7000元,我還不如回老家付房貸”
搬家期限的最後一天,上海35度,孫祺站在樓下樹蔭處守著攤兒,搬家師傅用小拖車把他的家當陸續運下來。有十個用膠帶封好的紙箱,還有一隻貓。猫是他辭職後在路邊撿到的,就領養了。這是孫祺在上海第三次搬家,5年前他剛來上海工作的時候,身邊只有一個行李箱。這一次,孫祺收拾好了所有家當,目的地是江蘇老家。
對於孫祺回老家這件事,他的媽媽特別不能理解。“電話裏我媽沉默了一陣,問我日後有什麼打算,我說我就想回老家隨便找個活兒,我媽覺得我沒出息。”
孫祺32歲,之前在上海某互聯網大廠當碼農,收入可觀。他坦誠地表示,房租漲價,僅僅是離滬的導火索。“996只是互聯網公司的一種說法,我離職前的工作時長,加起來根本就不止996。”項目忙起來的時候,孫祺根本不會回家,囙此他對住房沒有太高的要求。在上海時他住在婁山關路附近的三居室主臥,房租每個月5800元。
孫祺也曾享受過工作,“因為我們敲下一行簡單的程式碼,可以對整個互聯網行業造成非常大的影響。至少我曾經是這麼安慰自己的。”但這點追求,在今年被另一個追求所替代。7月房子的合約到期時,孫祺的房東通知他,房租漲到了7000元。“我還不如回揚州付房貸,綽綽有餘。”
孫祺在大城市漂泊近10年了,手頭也存了點積蓄,想著也是時候談戀愛、結婚,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於是便辭職了。
回到家鄉後,孫祺沒急著買房,倒是先買了輛車。有時候煩,天氣不好的時候他就半夜開車出去,拉幾個滴滴的活兒,車上聽聽podcast。“碰著那些暴風雨天裏趕路的,能給他們送到地方,心裡還挺滿足的。”
孫祺打定了主意,不會再回到大城市了。不久前,他和發小幹起了“收垃圾”的買賣,“就是你理解的,從一個工廠收了垃圾,分類處理了再倒手賣出去……金屬最值錢……倒也不是覺得這事有賺頭,但起碼得給自己找點事做吧。”
總結
在本次研究過程中,DT君尋找採訪對象時,還與北京、深圳、杭州等地的朋友聊了聊。在這些人中,不乏本人或身邊的同事因各種現實原因離開了大城市。
北京朋友章魚因為身體原因病休了一段時間,收入减少,她的存款基本為0,囙此選擇回到了家鄉河北。“在北京時我住在一個10多平的次臥,家裝老舊,要在蹲坑上蓋層塑膠板才能洗澡。我北漂了兩年,卻一點錢都沒存下來……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吃這個苦。”
深圳朋友小智曾就職於北京某互聯網大廠,“有一陣子忙得能在零點前回到家都心滿意足,但那個月薪水到手也就一萬出頭,甚至連下一季度的房租都得靠借唄,心一橫就辭職回老家了。”回到家後沒多久,小智收到了深圳某大廠的offer,他又來到了深圳。“'過好日子'的欲望足以把任何阻力消化掉。但什麼叫好日子呢?我也不知道。”
租金佔據月收入的大部分,交了房租、花錢吃喝,每個月底銀行餘額所剩無幾,已經成了眾多年輕人的真實生活寫照。
在大城市漂泊的年輕人,空著手來,空著手走。
也許他們在故鄉積攢了足够的能力與勇氣之後,會捲土重來,又或許,他們再也不會回去了。
(應受訪對象要求,文中小陳、美羊羊、孫祺、章魚、小智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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