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354年2月，東晉征西大將軍桓溫率領四萬精兵北伐前秦。

大軍自江陵出發，浩浩蕩蕩，勢不可擋，直逼關中鎖鑰武關（今陝西丹鳳東南）。幾番血戰之後，晉軍占了上風，生擒荊州刺史郭敬，又擊退了力舉千鈞的淮南王苻生。4月，桓溫駐軍灞上，虎視長安。

形勢對桓溫極為有利。老百姓牽羊擔酒沿路迎接，周邊郡縣紛紛納城投降。前秦開國皇帝苻健自領六千老弱殘兵固守內城，三萬主力秦軍退守長安城南。

然而，就在這奮勇前進一步就足以名垂青史的關鍵時刻，桓溫卻裹步不前了。

此時的他羽翼已豐，輕兵遠襲平定成漢之後，手握八州之地，私招軍卒，任命官吏，雄踞一方，自成一體。偏安於江南的東晉朝廷已經不能奈何於他，放眼四海，還有哪個是對手！所以他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取司馬氏而代之！

雖然桓溫一生都在遮遮掩掩，不曾響亮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但他的不臣之心已經和當年的司馬昭一樣，全國人民都心照不宣了。

此時，站在長安城下的他猶豫的是，如果一鼓作氣把前秦拿下，固然是奇功一件，但是否用力過猛？前秦一滅，只怕朝廷就會開始想辦法對付他。如果留下敵人，就是挾制朝廷的工具，他的荊州武力集團繼續招兵買馬就沒人敢說三道四。

把前秦幹掉變成功勳還是留下成為籌碼？在桓溫舉棋不定的時候，隱居華山的高人王猛來了。

交談過後，桓溫非常欣賞王猛的才能，認為江南無人可及，力邀加盟，願直接封其為督護。

當然，王猛也猜出了桓溫的小心思——將軍在這裡逡巡不前，是為了養賊自重嗎？

桓溫當時應該笑得很尷尬。

本以為他是為收復漢家河山而鞠躬盡瘁的英雄，那就助他一臂之力，既然他是這樣的小格局，未必能成大事。王猛謝絕了桓溫的邀請，飄然而去。

桓溫依然猶疑不决，他心思極重又很敏感，對於“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一直拿捏不定。現在，前進一步，攻取前秦，就是“流芳百世”的功業，而且他向來很佩服矢志北伐的劉琨，還因為自己長得像他而沾沾自喜。可他現在的位置不是劉琨所能想像的，重兵在手，權傾朝野，正像他某次對手下幕僚們所說的，如果不能克成帝業，豈不被司馬師和司馬昭之輩耻笑？

《晋書》記載如下：“（桓溫）以雄武專朝，窺覦非望，或臥對親僚曰：‘為爾寂寂，將為文景所笑。’眾莫敢對。既而撫枕起曰：‘既不能流芳後世，不足複遺臭萬載邪！’”

他的原意本是首鼠兩端，如果不能流芳後世，那也不能遺臭萬年吧！誰曾想這句話流傳到後世變了味，演變成了“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不妨遺臭萬年！”這是一句糟糕透頂的話，為多少後來人做壞事提供了藉口和勇氣。

他也沒想到，他的話正是自己一生的寫照，成了一句讖言。

再說灞上。就在桓溫搖擺不定的時候，大好時機已經喪失。符健派人搶收了麥子，實行堅壁清野，晉軍糧秣不繼，桓溫只能收兵。前秦軍隨後追殺，晉軍大敗，桓溫狼狽撤回江陵。

在此之後，他又搞了兩次虎頭蛇尾的北伐，但都功虧一簣。

性格决定了他的命運走向。

他有不少優點，本是個孝子，為父報仇枕戈泣血整整三年；自解權柄為母送葬；在伐蜀時，他曾在絕壁下高呼：既為忠臣則不得為孝子！他儉約樸素，每次宴飲僅以茶果待客；他還舉薦了很多有識之士入朝為官；他推動改革，穩定稅收，提高了國家的經濟與軍事實力。

如果沒有動那個有點邪惡的小心思，他有希望成為諸葛亮一樣光昭日月的名臣，配享歷代太廟，成為後世敬仰的楷模。只是念頭一轉，私欲膨脹，他的舉措就亂了方寸。劉琨和祖逖當年是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北伐，他是有條件有優勢卻葬送了大好局面。

話再進一步說，就算動了心思，他如果下定决心要“遺臭萬年”，就像董卓、司馬昭和朱全忠那樣做一個實足的惡人也罷，他又良心未泯還好個面子，一再表示要“走走程式”，先來個“加九錫”，再讓司馬家知難而退，給他一個體面的禪讓。

西元371年11月，桓溫帶兵入朝，强行廢掉了晉廢帝（海西公）司馬奕，改立司馬昱，是為簡文帝。這位可憐的簡文帝處處受桓溫制約，在位僅僅八個月就憂憤而亡。

桓溫本以為簡文帝會禪讓給他，結果大失所望，在他扭扭捏捏的時候，群臣又扶起了一個尷尬的傀儡孝武帝。373年2月，桓溫再次帶兵入朝，大家都以為他要血洗朝堂，可他仍然沒有直接上位。

但是，老天爺已經不打算再給桓溫機會了，他病了，還在逼迫朝廷給他加九錫之禮。在朝中主事的謝安、王坦之等人就用了一個“拖”字訣，推說錫文不好正在修改。直到7月，錫文還沒寫好，桓溫已經等不到了，他很不甘地咽了氣，終年六十二歲。

設想一下，如果他要來橫的，謝安等人想必也無可奈何，他最終沒有採取篡位的行動，但他的兒子桓玄卻不管那一套，他敢稱帝。

403年，桓玄把皇帝司馬德宗廢掉，自己登基，建立“桓楚”，他的老爹被追尊為宣武皇帝。桓溫如果地下有知，不知道是不是在苦笑？他本可以自己稱帝，現在卻被摁在了皇帝的位置上，羞答答的面紗被兒子一把扯下，所有的野心都被坐實了。

桓玄的皇帝夢只做了六個月，他的朝廷被另一個野心勃勃的人推翻，東晉真正的掘墓人劉裕橫空出世。他手段强硬，在加了九錫之後，先殺晋安帝，再一脚踢開晋恭帝，熬了一百年的東晉倒閉，劉裕的大宋王朝正式開張。

參攷書籍：《晋書》《資治通鑒》《中國通史》《宋史》《世說新語》《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