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重慶棒棒:最多時40萬人如今不足2000人年輕人都不願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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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都市變化太大,時間也過得太快,30年前的朝天門,不是這樣的”。53歲的鄧禮俊站在朝東路,一條位於重慶朝天門碼頭貨運往來最繁忙的路上,抬頭看著四周高聳的摩天大樓。1990年,22歲的鄧禮俊和妻子從老家重慶忠縣,來到朝天門碼頭,做起了棒棒。2021年,西北民族大學新聞傳播學院的幾比特學生,做了一次重慶棒棒生存現狀調查,他們估算,重慶的“棒棒”數量已不到2000人,且以老年人居多。

“都市變化太大,時間也過得太快,30年前的朝天門,不是這樣的”。

53歲的鄧禮俊站在朝東路,一條位於重慶朝天門碼頭貨運往來最繁忙的路上,抬頭看著四周高聳的摩天大樓。他的身後,是朝天門的新地標來福士商場。

他輕輕哼起了初到重慶時學會的那幾句號子,“一根棒棒,上山下鄉,兩根索索捆不落,颳風下雨,都要雄起……”

1990年,22歲的鄧禮俊和妻子從老家重慶忠縣,來到朝天門碼頭,做起了棒棒。

城裡的生活,並沒有比貧困的老家輕鬆:沒有錢,連挑貨的竹竿都是自己砍的;沒有住處,每天睡在給棒棒專設的大通鋪裏;吃的是路邊一塊多錢一頓的“棒棒飯”;穿的是幾毛錢一雙的草鞋,背著貨一天就穿爛了,幹了好幾年,才捨得買一雙解放鞋……

鄧禮俊不願再回憶年輕時的生活,他用兩個字概括,一是“苦”,二是“熬”。

故地重遊,鄧禮俊百感交集:他面前這條街,曾是棒棒兄弟們的聚集地,大家一起扛貨,一起擺龍門陣(聊天)。

現在,他的朋友們都不見了,就像他一去不返的年輕時光。

重慶自古航運發達,滿載貨物的船隻,在長江與嘉陵江的交匯處——朝天門碼頭聚集。碼頭在低處,都市在高處,過去幾十年裏,棒棒就是連接碼頭和都市的毛細血管。

包括鄧禮俊在內,無數缺少專門技能、唯有一身力氣的農村青年,進入都市後,棒棒成為了他們首選的職業。

棒棒隨身攜帶的竹竿,是他們的勞動工具,也是進入大城市的撬棍。

棒棒們助推了都市的發展,而都市的高速發展,也註定了這個職業沒落——再沒有不通公路的地方,貨車成了運輸的主力,鐵路、航空、公路運輸替代水運……都在不斷壓縮棒棒的生存空間。

2021年,西北民族大學新聞傳播學院的幾比特學生,做了一次重慶棒棒生存現狀調查,他們估算,重慶的“棒棒”數量已不到2000人,且以老年人居多。

轉行,成了棒棒們或主動或被動的選擇。

鄧禮俊的同行裏,有的搞廢物回收,有的擺起了亱宵攤,有的做了外賣騎手,而鄧禮俊則當了一名貨車司機——和他有一樣選擇的棒棒,並不在少數。

夏天的重慶,燥熱難當,鄧禮俊的駕駛室裏,兩臺小風扇呼呼地吹著熱風。他剛從南坪接上一單貨,往朝天門大正商場的方向行駛。

離開棒棒行業之後,改行貨運司機之前,鄧禮俊曾有一段短暫的“退休”時光。和很多重慶人一樣,他迷上了打麻將,“後來老婆不讓我打麻將了,那我總得幹點啥吧?”鄧禮俊說,肯定不能繼續當棒棒了,一是身體吃不消,二是沒生意。

“一開始開貨車,是老婆逼的,但開了幾天,我感覺年輕時那股勁又回來了”,那股勁,就是靠自己勞力吃飯的底氣。

鄧禮俊覺得,自己還是一個棒棒,雖然生產工具變了,但幹的還是同一樣事。

鄧禮俊回到了朝天門的大正商場,一座以服裝批發為主的市場,他的主要拉貨地之一。這座商場建於1997年,年輕時的鄧禮俊,在這裡沒少流過汗。

鄧禮俊認為,“開貨車比當棒棒輕鬆,以前扛100多斤的貨,走幾百米脚就打閃,現在就是一脚油門的事”。

但貨車也有不如棒棒的地方,自從朝天門成為景區後,他不太願意來這裡了,遊客太多,經常找不到停車的地方,“不像棒棒那麼自由”。

鄧禮俊明白,屬於棒棒年代已經過去。但在骨子裡,他仍然扔不掉棒棒的身份標籤,走到路上,遇到正在幹活、等客的棒棒,他會上去聊幾句,老哥哪裡人,年紀多大,最近生意咋樣?

他很敬佩這些年紀比他還大的棒棒,也為他們心疼,“時代變了,這可能是最後一代棒棒了”。

吳鴻斌,是棒棒裏少有的年輕人。2018年,18歲的他高中畢業,隨家裡當了二十多年棒棒的叔叔入了行。

新棒棒入行需要拜碼頭、找市場。吳鴻斌很懂事,和比他大二三十歲的老棒棒們混在一起,分烟買水,很快搞好了關係。

行業裏好久沒來新人了,老人們對他很照顧,有活了就找他一起。吳鴻斌扛不動貨,老人們也會施以援手。

吳鴻斌的偶像,是曾被多家媒體報導過的重慶棒棒冉光輝,《重慶棒棒,十年買了一套房》故事的主角。吳鴻斌曾希望像他一樣,憑自己的身體和能力,在重慶買房安家。

但吳鴻斌很快就發現,這一行的苦,遠超他的想像,“扛貨需要技巧,我瘦,身高1米75,體重才100斤出頭一點,身上貨物一壓,就吃不消了”。

幾番波折後,他離開這個沒落的行業,和鄧禮俊一樣,成了一名貨運司機。也正是這個原因,他結識了偶像冉光輝。

“走紅”後的冉光輝,拒絕了網紅公司的邀約,依然在當棒棒。

冉光輝認為,同城貨車運輸的便利,改變了現有的生態,但仍為棒棒留下了一定的生存空間,“一些貨物仍需棒棒轉運,比如從山上的市場,把貨物運到江邊的中轉站”。

有時,冉光輝會約幾比特棒棒一起,把貨拉到一處,再網約一輛貨車一起裝好,拉到中轉倉儲。貨運費幾比特棒棒平攤,花不了幾塊錢,還節約了時間成本與體力。

就是在叫車的過程中,新老兩代棒棒,吳鴻斌和冉光輝相遇了。

初次合作,吳鴻斌給冉光輝留下了不錯的印象。吳鴻斌做棒棒時,學會了給貨物打包、搬運的技巧,幹活麻利、不拖泥帶水。當貨運司機後,這項技能幫了他大忙,贏得了許多常客。

“連冉師傅都對我的手藝讚不絕口”,能得到偶像的認可,吳鴻斌很得意。

和冉光輝告別後,吳鴻斌有些感傷,“看到冉叔,想起了我以前的棒棒老師,他們可能沒有什麼大本事,但堅持靠自己的身體賺錢,樂觀開朗,這些年很多人說棒棒會消失,我覺得不會,即使消失了,它也會以另一種管道延續”。

重慶沙坪壩,著名景點渣滓洞、白公館位於歌樂山脚,歌樂山的另一邊,分散著大大小小規模不等的批發市場。37歲的重慶人周先富,兩年前就在這片區域當棒棒。

“那時我們還有很多同行,現在很難再見到了”,他說。

周先富的人生軌跡,和大多數棒棒不太一樣。年輕時,他在全國各地打工,河南、江蘇、廣東、浙江,哪裡有活他就去哪裡。

隨著結婚生子,孩子也一天天長大、念書,他决定結束漂泊的人生,回到重慶,承擔起父親、丈夫的角色。

周先富一家租住的廉租房就在沙坪壩,離這幾個專業批發市場不遠,30多歲回重慶的周先富,找工作四處碰壁,他就去市場幫別人搬貨,成為了一名棒棒。

問題很快就來了,一邊是活越來越少,一邊是孩子馬上要讀國中,開銷更大,做棒棒的收入,遠不能支撐家庭的開銷。

“那會兒,我的心理壓力很大。背著上一個商家的貨,就在想著下一個活在哪裡,全憑運氣。運氣好的話,一天能賺個兩三百,運氣不好就只能白等”,周先富看著身邊的棒棒一個個轉行,他心裡越來越慌。

跟著朋友一起,他轉行當了貨運司機。

“我挺滿意現在的狀態的”,周先富說,有做棒棒的經驗,轉行當貨運司機也算駕輕就熟。“以前做棒棒總覺得低人一等,現在有個車,拉貨送貨,感覺人也自信了”。

他的收入也有了大的提升,“平均一個月能掙一萬塊錢,有系統派單,你也可以搶單”,不像以前,吃了上頓沒下頓。他認為,這是互聯網發展給自己帶來的好處。

周先富的工作範圍,依然是他當棒棒時常去的幾個市場,老同行們正一個接一個消失,但他的車裏仍舊留有一根竹竿,這根竹竿像一個圖騰,他不知道何時再會用到它,但他總覺得會用到它。

鄧禮俊見過棒棒最鼎盛的時代,也經歷過最凋敝的年代。如今的他特別愛乾淨,穿衣打扮都是乾乾淨淨,清清爽爽。自己的貨車也是每天清洗擦拭,他說這是做“棒棒”給他留下的後遺症,他見不得髒。

現在的朝天門日新月异,可只要有貨拉,這裡還是他的朝天門。

周先富說,自己這個年紀,沒有太多的情懷與理想,生活的壓力如影隨形,他做“棒棒”腳踏實地,做貨運司機也腳踏實地,把每天的工作做好,多賺點錢,讓孩子有一個良好的成長環境,就是他現在唯一想的事情。

年輕的吳鴻斌,蝸居在觀音橋一處十幾平的房子裏,他的目標,是在30歲前,可以在重慶買套房,就像他的前輩冉光輝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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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銳圖-金軻許康平

編輯|匡匡睿智

出品|騰訊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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