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過後,剛剛到鐵路上海站的旅客準備前往臨時安置區休息。鄔林樺攝
記者鄔林樺
過了元宵節,春運列車再次人潮湧動。穿過農村和都市,停靠過重要的人口流出和流入地,十多列春運加班火車,最終在寒潮凜冽的淩晨抵達鐵路上海站。
從車廂裏湧出的人,踏上了同一個站臺,卻走向各自不同的人生網站。23歲的小薑從齊齊哈爾出發,在搖曳的車廂裏度過了近42個小時的漫長遷移後,即將開啟追尋夢想又充滿未知的求職路。而52歲的河南商丘人老曹則繼續以年為組織的謀生歷程,流轉於不同的建築工地,用磚塊水泥築造都市的基座和家人的依靠。
淩晨時分,四通八達的上海軌道交通按下暫停鍵。“打車太貴了。”小薑和老曹暫時停下脚步,從站臺跟著訓示標識,走進北廣場地下一層的旅客臨時安置區,安心等待。
這是鐵路上海站為春運滯留旅客提供的保障,也像是特殊時間、彙聚不同群體的一扇視窗,從中能够觀察到都市和社會的不同側面。
終點,也是起點
淩晨0點49分,從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出發的K4296次春運列車,途經35個大小車站後,緩緩駛進了終點站——鐵路上海站。
列車快到站時,車廂就熱鬧起來了。小薑看到許多拖著大包小包的年長乘客,爭先恐後地趕往車廂一頭,搶佔著車門口,車門一開,就潮水般湧上站臺。
小薑並不著急,他做過攻略,到站時捷運已經停運,自己訂的飯店又在郊區,打車太貴,“我要等白天捷運開運再走,時間是最不缺的”。在站臺上,他拿出了提前準備好的羽絨大衣,打算在車站廣場找個有遮擋的地方,度過這個等待的夜晚。
很快,小薑就發現上海火車站設定了滯留旅客臨時安置區,對他來說“這屬於驚喜”。
位於地下空間的安置區燈火通明,整齊擺放的小板凳、6元一桶的速食麵、免費的熱水和充電插座、商業化運營的充電寶,還有公安民警、站區志願者等服務保障人員值守——“這個地方挺好的,離捷運進站口也近,可以安心地過一夜了。”小薑說。
小薑對上海並不陌生。去年從外地某高校畢業後,他選擇“聽從內心的聲音”,深入發展自己對手辦模型的愛好,想找一份相關的工作。上海成為他追尋夢想的第一站。“上海有二次元文化土壤,也有很多這個領域的企業。我報了一個培訓班,在這裡學習了半年的手辦建模科技。”
這次回到上海,小薑滿懷著期待和憧憬。過年前,他在網上投了幾份簡歷,收到了一個面試邀請,“希望自己面試順利,能做自己喜歡的工作”。
去年培訓的時候,小薑結交了幾個有共同愛好的朋友,一起參加漫展、一起city walk,慢慢認識著上海這座城市。“我覺得上海是適合年輕人工作和奮鬥的地方,機會多,但生活成本也高,未來不一定會長期定居。”他比較著老家、上學的都市和上海,得出自己的結論。
“有活幹就不愁”
安置區用鐵馬隔出了十幾處區域,被繩索固定連接的塑膠小凳子整齊排開,可供五六百人同時休息。小薑特意找了塊人少的區域,一個最靠牆的位子坐下。兩個行李箱、一個背包和一個手提包整潔穩妥地靠牆放置。
更多時候,他低著頭刷手機,看劇、追番、聊天,只要有電有網絡,就不會無聊。“我掃了一個充電寶,用到5時沒問題。”
偶爾起身踱步,瞥見周圍的其他旅客,小薑感到莫名的悵然。這個年輕人看到,安置區整齊擺放的小板凳上,更多的是那些一眼就能認出的職業——“背井離鄉的農民工”。他們用大棉襖裹住身軀,清一色的滄桑面孔,行李裏塞著暖壺、水桶、鋪蓋卷,有人連桶裝速食麵都捨不得買,依舊用大飯缸或是鐵飯盒泡面。
“我就是覺得他們挺不容易的,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活,這麼大年紀了還要到外面打拼。”只是漫長旅途的一個歇脚點,小薑自認為“看到了社會人生的百態”。
臉上爬滿皺紋的老曹,就是其中的一個。在安置區,他跟同村的三名老鄉玩著撲克打發時間。他們的小板凳旁邊,不講究地堆放著七八個一看就用了很久的布袋子,其中一個袋子的提手上還卷著一張涼席。
不知是困了還是煙癮犯了,老曹走到安置區的角落,點起一根烟,被不遠處的工作人員看到並制止。“這裡不能抽烟,去上面(地面)抽。”“好的好的,不好意思啊衕誌。”老曹彎下腰用腳後跟踩滅了煙頭,順著工作人員手指的方向,從地下一層走上地面,重新點燃一直捏在手裡還剩下的大半根烟。
從河南商丘到上海,老曹搭乘的列車開了13個小時。他們只買到了站票,靠著豐富的春運經驗,老到地搶佔了車廂連接處,拿行李當椅子,坐坐站站,就這樣完成了旅程。
老曹年輕的時候在家種地,後來跟著老鄉出來做泥瓦工,四處謀生,用他的話說,“這一年幹了,下一年不知道在哪兒呢”。如今,他也算“安定”下來了,“在上海打工有七八年了吧,大大小小的工地都幹過,主要是社區”。
老曹覺得自己的生活總是老樣子,從一個工地流轉到另一個工地,重複著抹泥漿、砌磚頭這些動作。但一些變化也在發生,比如薪水漲了。“以前一天的工錢是200塊,現在能有300塊了。”
工地提供宿舍,每天開銷三四十塊錢,一個月下來,老曹“總能落著五六千塊錢”。這個收入在上海不算高,但在老家,足够一家人的吃穿用度了。
“只要有活幹就不愁,把家裡兩個學生娃供大就好了。”問他新一年的打算,老曹淡淡地說。
做好安全巡邏服務保障
蔡傑對老曹這樣的面孔並不陌生。作為靜安公安分局上海站地區治安派出所警長,每年春運都是他最忙碌的時候。有時,蔡傑會在安置區裡看到幾個時代的重影,不同時代的人和他們身上的烙印,將他記憶裏的過去和正經歷的現在交織一起。
幾天前,一對老年農民工夫婦向他求助,出站時拿錯了箱子,老家的房產證還放在裡面。蔡傑和同事只用四十多分鐘,就找到了錯拿老兩口箱子的旅客,又開著警車幫他們換回了各自的行李。
蔡傑問過這對夫婦,為啥要帶著房產證出門。他們說,房子是新買的,家人都在外地打工,“家裡沒人,這些東西帶在身邊安心,畢竟是辛苦一輩子才買到的”。
這是老一輩人的做法,年輕的務工者,有的只背個包帶著手機就出門了。蔡傑遇到過,年輕人光顧著看手機,把包忘在安置區,過了一天才想到回來找包,好在安置區的工作人員幫他收著。
春運中的上海火車站,24小時運轉,數十萬人在其中流動。如何安置淩晨滯留旅客,是對都市運行和保障能力的考驗。蔡傑記得,大概從2010年開始春運加班車開通後,為淩晨滯留站區旅客提供保障就成了相關組織的常規工作。每年春運開始前,他和同事們都會做好充分準備,不斷完善安全巡邏和服務保障方案。
上海治安環境持續向好。儘管如此,警方仍部署了充分的力量,包括“混”在人群中的便衣反扒警察。“不能讓滿懷希望來上海奮鬥的人們,對我們的安全環境感到失望,對吧?”蔡傑說。
跟隨蔡傑巡邏,他重點關照打盹休憩的旅客,看看旁邊的行李有沒有放好,也會提醒打牌的人:“娛樂消遣可以,但是不能賭博,都是辛苦賺來的錢!”
看到一個身旁放著滑板車的男子,蔡傑上前詢問,得知是電動的,便要求他把車移到室外停放。“這裡是地下空間,萬一電池起火,危害非常大。然後這種電動交通工具也不能上捷運,你得換別的交通工具。”
約莫淩晨4時半,又一班次的列車到達上海站,旅客多了起來,蔡傑和同事開始在現場疏導客流。
安置區也熱鬧起來了。原本低頭坐著的小薑,起身活動久坐的身體。老曹和同鄉們也收起撲克牌,各自歸攏著行李。打盹的旅客也被周圍的動靜吵醒,揉著惺忪的睡眼。
更多的人則一夜無眠。大家都在等待5時多開運的首班捷運,奔向嶄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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