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裏的魚多了,這只是一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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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那天,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淡水漁業研究中心工作人員在長江的南通海門段,監測到了野生河豚苗,第一時間拍照給他看。鄭金良在江蘇江陰從事水產養殖多年,是業內有名的“土專家”。此前多年,長江少見野生河豚,人們一度被認為它已經消失了。長江水生生物資源正逐步恢復,數據佐證這一變化。報告顯示,2021年長江常規魚類資源呈現明顯恢復態勢。如今長江的魚真的變多了,這是令人欣喜的開端。

2020年6月5日,鄭金良記得很清楚。那天,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淡水漁業研究中心工作人員在長江的南通海門段,監測到了野生河豚苗,第一時間拍照給他看。鄭金良在江蘇江陰從事水產養殖多年,是業內有名的“土專家”。“鰭條泛黃,體色深,看起來很瘦長。”鄭金良一陣激動,沒錯!就是野生河豚苗。

河豚是洄游性魚類,到長江產卵,回海裏長大,繁殖過程需要群體聚集——成千上萬條河豚在一起,雌魚受到刺激排卵,雄魚同時放精,若水體中魚類數量達不到,受精卵形成不了。一條野生河豚苗,足以說明野生河豚種群在長江裏出現了。此前多年,長江少見野生河豚,人們一度被認為它已經消失了。

長江水生生物資源正逐步恢復,數據佐證這一變化。去年12月6日,江蘇省農業農村廳發佈長江江蘇段水生生物資源監測報告。報告顯示,2021年長江常規魚類資源呈現明顯恢復態勢。2021年採集的魚類體重平均值為89.09克/尾,較2020年新增152.21%;2021年單個監測點平均採集魚類5.39千克,較2020年新增93.62%。

2021年1月1日起,長江流域重點水域正式進入十年禁漁期。長江10年禁漁是為大局計、為子孫謀的重要決策。如今長江的魚真的變多了,這是令人欣喜的開端。

十年禁漁,從呼聲成為鐵律

2002年,鄭金良開始每年定期往長江放流人工培育的河豚苗。20年裏,他偶爾會聽說某處發現成年野生河豚,發現野生河豚苗還是第一次。

一件事堅持20年,實屬不易。背後藏著鄭金良深深的遺憾,他年過七旬,從小在長江邊長大,熟悉“立夏見三鮮”,也深知刀魚鮮、鰣魚肥、河豚美,這“長江三鮮”曾是江邊人家餐桌上的家常菜,如今卻成了“奢侈品”乃至“奢望”。

20世紀90年代以來,長江中已有約30年未見鰣魚的身影。“如果早點把鰣魚保護起來,不至於絕跡長江。”鄭金良仍時常念叨。另外“兩鮮”狀況同樣堪憂。鄭金良小時候,每年盛夏,江水上漲,湖泊支流甚至小池塘裏,都是小河豚,用竹編小背簍一撈,就撈得出來,但大概到了2002年,基本上一條都看不到了。彼時,鄭金良為了人工培育河豚苗,四處追尋種魚,一路找到長江入海口,上橫沙島、長興島,在村裡用大喇叭喊著收河豚,如此也收不到。最終,他托人從揚中弄來一公一母,兩條河豚花費45000元。至於長江野生刀魚,在長江禁漁前已量少金貴,一度被炒出每公斤上萬元的天價。

“長江三鮮”之外,“水中國寶”中華鱘連續20年沒有自然繁殖活動發生,“長江女神”白鱀豚功能性滅絕,“長江精靈”江豚存活量比大熊猫還少……甚至青魚、草魚、鰱魚、鱅魚這最常見的長江四大家魚,也較20世紀50年代减少了90%以上。過度捕撈、污染排江、沿江濕地湖泊等野生種群棲息地被破壞侵佔等,導致長江魚類資源稀缺至此。

實施禁漁,讓長江休養生息,成為共識。早在2003年,我國對長江流域全面實行禁漁期制度。葛洲壩以上水域每年2月1日至4月30日、葛洲壩以下水域每年4月1日至6月30日,禁止所有捕撈工作。2016年,原農業部調整長江禁漁期制度,擴大禁漁範圍,統一和延長了禁漁時間,禁漁期為每年3月1日至6月30日。然而,每年4個月禁捕並未從根本上抑制長江漁業資源急劇衰退的趨勢。以四大家魚為例,通常生長4年才能達到性成熟,讓魚類有2到3個世代的繁衍,種群數量才有可能大幅增加。這樣算下來,禁漁時間起碼要10年。2006年,魚類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曹文宣開始呼籲長江流域全面禁捕10年。2012年,中國科學院院士趙進東在全國兩會期間提交了呼籲長江流域十年禁漁的提案。2018年,國務院辦公廳發佈《關於加强長江水生生物保護工作的意見》。2021年1月1日起,長江流域重點水域正式進入10年禁漁期。《長江保護法》也於2021年3月1日起正式施行。

“禁漁效果好得很。”鄭金良說,去年長江汛期,他走在江邊,能看到成群結隊的魚一條接一條跳出水面,如此景象在江邊多年未見。去年12月上旬,有航拍愛好者在長江湖北宜昌段拍下視頻,長江淺灘邊上,魚群成片,結伴而行,密密麻麻猶如草原上的野馬。航拍畫面上,這些魚僅有蝌蚪一般大小,凑近了看,魚群以草魚、鯉魚、武昌魚為主,已超過0.5公斤。

汪正飛在長江靖江段考察時發現了江豚,不止一隻。

禁漁之後,還有很多事要做

禁漁之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一是摸底魚類的種群與數量,並研究其中規律。

“快看,長江江豚!”去年11月2日下午3時左右,在江蘇靖江牧城公園長江段水域,圓圓的灰色腦袋露出水面,鹽城師範學院濕地學院副院長汪正飛帶領的調查團隊又一次看到了長江江豚。汪正飛團隊正對靖江段江豚數量進行摸底,他們在不同時節製定航行計畫,漲潮出港,退潮返回,觀測拍照。“有幾天每天都能遇到。”汪正飛說,“它們有穩定的覓食等行為,說明經常在這個範圍活動。”近兩年,長江流域多地都有江豚活動的新聞和報告。去年底,在長江安慶段迎江區長風鄉水域,有市民在江上偶遇一群江豚,還有一隻是江豚寶寶。

2007年,白鱀豚被宣佈功能性滅絕後,長江江豚是長江裏僅剩的高等哺乳動物,處於食物鏈頂端。曾經,長江頻現死江豚,科研人員解剖後發現,它們的腹中空空如也,推測是因為缺乏食物餓死的。據統計,長江江豚數量僅1000只左右。而長江江豚“遇見率”提升,充分說明長江裏的漁業資源已經開始慢慢恢復。

長江流域不同區段、幹流和支流、湖泊與濕地之間,魚類情况肯定有差异,要摸清家底、做出流域生態體檢報告並非易事。

二是要嘗試因地制宜、因魚施策。

禁漁之後,不同魚類種群恢復條件、恢復速度不一樣。比如說,四大家魚的種群恢復,可能會比珍稀魚種更快。以“長江三鮮”為例,鰣魚如果仍然尋不見種魚,種群不可能得到恢復;河豚產卵以一定的種群數量為前提,若原本水體中河豚密度達不到,則無法順利繁殖;相比之下,刀魚數量的快速恢復是最有希望的,刀魚卵出生22小時後就能出膜,出膜後的刀魚卵雖未發育完全,但有感覺器官,會逃跑——鄭金良觀察過,把刀魚卵放在透明水杯裏,吸管插進去便快速躲閃,自我保護意識提升了存活概率。

不同魚類的繁殖過程對環境要求不同,生長速度也不一樣。上海海洋大學水產與生命學院副教授胡夢紅告訴記者,大體而言,部分魚類出生率高、壽命短、個體小,世代不重疊,一旦環境適合,種群容易出現突然爆發;另外一部分魚類的種群密度比較穩定,出生率低、壽命長,依賴穩定的環境,長江裏一些珍稀魚類,如中華鱘、胭脂魚等,大多偏向這一類型,即便禁止捕撈,短時間內,種群數量也不會大幅提昇。從這個角度看,長江水生生物的生態系統將會有一個修復與再平衡的過程,值得關注。

另外,水裏的問題根子可能在岸上。

禁漁只能解决過度捕撈的問題,但長江水生生物資源遭到破壞的原因遠不止於此。垃圾和工業排放物的污染影響是肯定的,胡夢紅最近的研究重點關注雜訊對中華鱘的影響。中華鱘受到聲音驚擾後,免疫力會降低。航道中輪船航行的聲音、水利工程建設時的聲音都會對魚類造成衝擊,擾亂其行為,也可能影響它們的生殖洄游。“長江哺育著超過400種魚類,數量下降的原因不一,棲息地被破壞、水域污染等,都在產生不利影響。”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東海水產研究所所長莊平也給記者舉了中華鱘的例子。中華鱘雖已全面叫停捕撈幾十年,物種數量卻沒能得到恢復,現時仍極度瀕危。原因之一是水利建設導致產卵場地的變化,中華鱘現時得到確認的產卵場只剩下一個,在葛洲壩壩下,但連續多年未發現自然產卵迹象。

胡夢紅在上海市水生野生動植物保護研究中心拍攝的中華鱘。

長江保護,是複雜系統工程

禁漁之外,有些事短期內可能還做不好、做不了,現在較為成熟的做法是人工養殖和增殖放流。

人工養殖留下人工培育的種群,使得某物種不至於滅絕,同時供給人們的餐桌需求,留給野生種群自然繁衍的空間。但人工養殖無法替代自然繁衍,如果真的喪失了野外種群,人工培育的種群也會退化。

生產性繁育為人類服務,而不是為物種進化服務。比如長江大閘蟹,野生長江蟹儘管爬不快,但能爬得遠,從上海爬到湖北,往返上千公里。大閘蟹在長江入海口出生,初時只有米粒大小,它們邊洄游邊停留,逐漸安營紮寨,分散覓食,它們邊爬邊死去,死去的數量占種群一大半。這是自然選擇的結果,留下的更強壯,更能適應環境,繁衍的後代也更具生存競爭力。

人類的選擇將導致不同的結果。吃蟹人喜歡蟹肉多、蟹黃多的,養蟹人喜歡長得快、長得大的,把“好吃的”蟹種留下來,再交配育種。養出來的大閘蟹不用爬,乖乖接受投喂,養蟹人不舍得它們死去,每只蟹都能順利長大,爬上餐桌。養蟹人實現了經濟效益最大化,但大閘蟹部分優良遺傳基因逐步退化,野生資源逐步枯竭。

生態平衡需要生物多樣性,人工繁育的最終目的,還是讓魚兒回到長江,補充野生種群。

放流河豚苗,鄭金良很有經驗,也很負責任。他培育河豚苗不用人工餌料,都喂小蟲子,到每年6月底,等河豚魚苗長大一些,食量變大,喂不飽了,就到了放流的時候。鄭金良說,不能給河豚苗吃人工餌料,吃餌料的河豚到長江後不具備兇猛性格,存活率受影響。即便如此小心翼翼,鄭金良放流了20年,總計2000餘萬尾,至今才見到野生河豚苗。關於放流中華鱘的資料顯示,1983年至2007年,超過900萬尾半成年魚(包括幼魚)被釋放到長江以新增種群數量,但對野生種群的貢獻,被認為不到10%。

對生態系統來說,還存在維持相對平衡的問題。科學放流,要建立在長江魚類資料庫比較完善的基礎上,簡單來說,要想放流,得先知道原先長江中有哪些魚、各有多少。“有人把巴西龜等外來物種放流長江,但長江裏本來沒有它們;有人放兇猛性魚類,它們會去吃小魚苗。”莊平說,在生態系統中,越是處在食物鏈頂端的魚種,數量越少,若是胡亂放流,破壞了原本的金字塔結構,反而在幫倒忙。

保護和恢復棲息地可能是更為重要的工作,需要久久為功。再以大閘蟹為例,野生大閘蟹的故鄉就在長江口,長江口是最大的產卵場,曾經的圍墾、建造堤壩等對灘塗濕地破壞極大。歷史上,正常年份蟹苗產量可達50噸,受人類活動影響,後來一度降至幾百公斤。

莊平和同事們為了給“蟹寶寶”提供優質的灘塗環境,設計出一種替代方案:漂浮人工濕地。該項目在水面上種植挺水植物蘆葦,水下吊養沉水植物狐尾藻,既可以淨化水體,還可為水生動物提供遮蔽場所;植物根系和沉水植物上附生的藻類、底棲動物、水生昆蟲及幼體等,為幼魚、幼蟹提供了餌料。經測算,在最大面積5000平方米的漂浮人工濕地上,幼蟹的棲息密度可達350只/平方米。

長江野生大閘蟹算是幸運的。從2004年起,經過連續多年人工增殖放流,配合漂浮人工濕地等科技手段,長江口大閘蟹的資源量從放流前的年均7.7萬只,新增至近年的年均170萬只,長江口蟹苗年產量已回到歷史最高水準。

“長江大保護是個很複雜的系統工程。”莊平說,禁漁之後,更為科學和成體系的增殖放流、水體污染治理、魚類棲息地的恢復保護、生態恢復情况的動態資料監測等都要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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