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遺失的兒子就隔一層“窗戶紙”,16年卻始終沒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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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2022年1月10日,一張來自湖南永州的照片,通過打拐志願者團隊輾轉發送到曹美玲的手機上。她瞥了一眼,又迅速放下,似乎在緊張地回避著什麼。2006年,一個常來找她打針看病的外鄉人,抱走了她不滿5歲的兒子蔣崢。1月10日晚,新京報記者獲悉,永州當地警方已連夜為疑似蔣崢的青年采血,正加緊與曹美玲夫婦進行DNA比對。等待結果的日子裏,曹美玲準備再去一次“人販子”的父母家,看看能不能得到一個追尋了16年的答案。

2022年1月10日,一張來自湖南永州的照片,通過打拐志願者團隊輾轉發送到曹美玲的手機上。她瞥了一眼,又迅速放下,似乎在緊張地回避著什麼。

稍作平復,她再次打開手機,這一次,手指流連難舍。照片已經被她放大了數倍,以至於每一個小細節都能撐滿荧幕,隔著冰涼的玻璃板,她細細摩挲著青年人的五官。

“像,眉眼間都像,年齡也能對上,但是不敢確定。時間久了,只要有一點希望,都會覺得像。”這一晚,曹美玲整宿未合眼。

▲2022年1月11日,曹美玲正在整理兒子蔣崢的資料。新京報記者劉逸鵬攝

2006年,一個常來找她打針看病的外鄉人,抱走了她不滿5歲的兒子蔣崢。幾乎是第一時間,她便得知了對方姓甚名誰、家住何方,然而16年間,貌似觸手可及的希望,卻一次次被意想不到的現實捏碎。

1月10日晚,新京報記者獲悉,永州當地警方已連夜為疑似蔣崢的青年采血,正加緊與曹美玲夫婦進行DNA比對。等待結果的日子裏,曹美玲準備再去一次“人販子”的父母家,看看能不能得到一個追尋了16年的答案。

消失的“彭叔叔”

穿著夾棉的小衣裳,蔣崢在一個早春的上午不知所踪。同時消失的,還有小鎮上那個長住在旅舘的外鄉人。

廣西桂林全州縣才灣鎮。2006年3月4日上午11點,見4歲多的兒子蔣崢遲遲沒有回來,母親曹美玲放下診所的工作,去附近他常常玩耍的空地尋找。半路遇到兒子的玩伴濤濤,濤濤告訴她,“蔣崢被‘彭叔叔’帶走了。”

▲曹美玲夫婦托人PS出的“全家福”。新京報記者劉逸鵬攝

曹美玲第一時間就報了案,她知道“彭叔叔”是誰。前段日子,這個愛買彩票、總戴一個鴨舌帽的外鄉男子,“像是突然出現的一樣”,成了診所的常客。

“他告訴我們,自己姓彭。因為他是來診所看病的唯一一個外地人,我印象很深。”在曹美玲的記憶裏,對方很少打點滴,多是一些止疼、補血的小針,“很便宜,當時只需要幾塊錢。”

曹美玲的公公早年行醫,上世紀90年代,家裡的診所就在才灣鎮落定。這是一個民風淳樸的安寧小鎮,日常往來的都是多年的老街坊,此前從未發生過兒童拐賣事件。

蔣崢大一點兒的時候,喜歡在診所附近和小夥伴們一起玩,曹美玲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去看看他。周邊的鄰居都知道,如果她沒在診所,一定是去看蔣崢了,“那時鎮上的人常常笑話我,說動不動就要去找兒子。”

其實,彼時的曹美玲並沒有什麼防範意識,她只是寶貝這個孩子。2001年,她生蔣崢時在醫院熬了兩天一夜,“打催產針都不管用。”7斤8兩的胖小子,一家人都“稀罕得不行”。

在焦急尋找孩子的路上,曹美玲想起,彭姓男子第二次來診所時,曾給蔣崢買過兩板奶片糖,當時自己還叮囑他,沒錢沒工作的,不要亂買東西。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原來對方那麼早就開始嘗試接觸蔣崢。她還想起,有一次,這個人帶著蔣崢一起外出,被她姐姐看見,才把蔣崢抱了回來。

▲為了尋找兒子,曹美玲多年以來寫下的資料。新京報記者劉逸鵬攝

第一個有價值的線索,是鎮上郵電所的人提供的,彭姓男子曾在那兒接收過匯款單,“那時才知道,他使用的是假姓名。唯一有用的內容,是身份證上的地址。”

“在湖南省永州市道縣,和我們的縣緊挨著。”當天中午12點,曹美玲趕到了鎮上的火車站。“當時鄰近的幾個縣,就只有我們這兒有火車站,我以為人販子會坐火車,就從車頭找到車尾,一個位置接著一個位置地看。很絕望,什麼也沒有發現。”

全家人瘋狂在外尋找蔣崢的同時,當晚7點,一通陌生的電話打到了家裡。獨守在家的蔣崢阿罵,清楚地聽到電話那頭的小蔣崢哭得厲害,“有人在安撫他,是個男性的聲音,應該就是人販子,他說帶著崢崢在隔壁的黃沙河鎮,明天一早就把孩子送回來。”

等曹美玲和家人親戚聞訊趕到黃沙河鎮時,彭姓男子和蔣崢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踪迹全無。

最後的線索

全州縣位於廣西東北部,毗鄰湖南。曹美玲從未想過,自己的人生會與湖南發生什麼關聯,但在此後的16年裏,這裡拴住了她全部的指望。

2006年3月6日,蔣崢被拐的第三天,順著彭姓男子留下的唯一線索,曹美玲和親戚趕到湖南省永州市道縣,一夜之間把尋人啟事貼遍了大街小巷,還在當地電視臺刊登了尋子廣告,然而始終一無所獲。

曹美玲的丈夫被突然而至的變故擊垮了,“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外向的人,孩子丟了之後更是完全封閉了,整日靠酒精麻痹自己。鎮上的人要我盯著他,但我知道是盯不住的,他喝酒是為了喘口氣,太壓抑了。”

混亂的兩個月裏,曹美玲身心俱疲,直到警方傳來的新消息,讓她再一次燃起了希望。

原來,“人販子”不姓“彭”,真實姓名為陳廣興,原籍湖南省龍山縣塔泥鄉塔泥村,是四兄弟中的老么。1996年,曾與大哥、三哥共同犯下命案,身為從犯的陳廣興被判處3年有期徒刑。出獄後不久,陳廣興又因搶劫再次入獄。拐走蔣崢時,距其第二次出獄僅僅過了幾個月。

▲曹美玲保存的一張“人販子”陳廣興的照片。新京報記者劉逸鵬攝

而陳廣興在才灣鎮郵政所接收的匯款單,正是來自其大哥陳廣文,彼時後者仍屬在逃人員。根據這一線索,陳廣文在廣東江門被警方抓獲。但陳廣文說,他不知道么弟此後的去向。

希望再一次破滅。看著整日酗酒的丈夫、急速消瘦的婆婆,曹美玲覺得自己必須撐住,用所有哪怕再微小的可能去黏合希望。她強迫自己繼續上路。

2006年8月末,曹美玲第一次去了陳廣興的老家,湖南龍山縣塔泥村。“我們表明了來意,他父母的第一句話是,你們抓我們的小兒子,卻把我們的大兒子也抓進去了。”

陳廣興家是木頭搭出的幾間房,屋子裏黑黢黢的,木頭混著潮氣,散發出腐朽的味道。曹美玲覺得很壓抑,“雖然滿腔的恨,但是看著眼前獨自拉扯孫輩的老人,又覺得對著他們恨不起來。”

曹美玲開始了近乎偏執的堅持。那幾年,每隔一段時間,她就會從全州跑到塔泥村,每回都帶著禮品,農忙時甚至幫著老兩口幹活。“我是有私心的,希望能夠感動他們——萬一他們知道點兒什麼呢?”

▲2022年1月11日,曹美玲家中桌上散落著蔣崢和陳廣興的照片。新京報記者劉逸鵬攝

從全州到龍山,全程600多公里,沒有直達的汽車或火車,路上需顛簸一天一夜,之後還得徒步翻山,才能抵達塔泥村。曹美玲還清晰地記得,2008年5月12日,她在去塔泥村的山路上,感覺到了地震。

也是這一次,一點點意外的“收穫”,讓她覺得“終於接近真相了”。當時,陳母狀似無意地說,“就算找到,也幫你養了兩年了。”陳父馬上使了個眼色,陳母就沒有繼續講下去,從此,也再未接過相關的話頭。

“其實,塔泥村不少人都讓我別再來了,‘這一家是感動不了的。’”但曹美玲總是不甘心。

她覺得,自己不但知道“人販子”姓甚名誰,還知道他家在何處,情况比許多毫無頭緒的尋子家庭要明朗得多。她跟遺失的兒子就隔著一層薄薄的窗戶紙,哪怕一個地名、一個買家的姓,就能捅穿這層障礙,讓希望的光透進來。

可這一切,始終都沒有發生。

不變的“4611210”

2010年,意外出生的小豪,終於打斷了曹美玲不知疲倦的奔波。

這個小兒子對游泳有著濃厚興趣,但從沒有被允許和夥伴們一起下水;一到上學的年齡,家長每日接送成了雷打不動的規矩——這個家庭再也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失去,甚至於從小,小豪的口頭禪就是,“媽媽你放心,我不會像哥哥一樣和任何人走的。”

“他和蔣崢長得很像,但是性格又不太一樣。”如今說起小豪,哪怕是提到蔣崢,曹美玲偶爾也會是笑著的。但她從沒有給小豪唱過蔣崢睡前愛聽的歌,“‘媽媽該唱《我的歌》哄我睡覺了’——以前蔣崢睡前總會這樣說。”

還不到12歲的小豪,每每聽到母親講起素未謀面的哥哥時,總會笑著開解,“生下我,是咱們的緣分。”他似乎正在以自己的管道,兜住曾經不斷下墜的曹美玲。

16年裏,一切都在變化,家裡原來的紅色座機也換成了一部嶄新的灰色座機,只有電話號碼還沒變,“4611210,蔣崢很小的時候就會背。”

▲曹美玲家新換的座機,電話號碼始終未變。新京報記者劉逸鵬攝

曹美玲仍然在努力撐起這個“沒有好日子過”的家。蔣崢剛走丟的那幾年,她在診所給病人看病,雙手時常沒有力氣,注射器都拿不住,動不動就要關門休息。現在的她依然是馬不停蹄,有時正在淘米做飯,樓下診所來人了,一定是停下手中的活,先去處理病情。

但對於尋找蔣崢,曹美玲幾乎完全失去了方向。2021年10月,她從廣西桂林全州縣警方處得知,嫌疑人陳廣興在十年前於湖南永州江華縣一處飯店內自殺身亡,攜帶秘密的人仿佛帶著秘密永遠離開了。

▲陳廣興當年自殺的飯店,早已變成了飯店。新京報記者劉逸鵬攝

奶奶直到去世也沒能再見到遺失的孫子。“其實有了小豪後,她很少會再提起蔣崢。”但是阿罵知道,親家母和自己一樣,在老屋裏藏著很多蔣崢的照片,一閑下來總會翻出來看看。

而困在原地的蔣崢父親,似乎也失去了前行的力氣。“天天喝酒把身體徹底喝垮了,這次因為腦梗住院,已經沒有辦法下床。”前些日子,他對妻子說,自己有預感,“應該是撐不到蔣崢回來了。”

與此同時,不少長期投身尋親事業的志願者將目光鎖定在了湖南省永州市江華縣。2022年1月10日下午,一張疑似蔣崢的22歲青年近照也被輾轉發給了曹美玲。“很像,但是時間久了,但凡有一點希望,都會覺得像。”曹美玲不敢確定。

1月10日晚,新京報記者從身在永州當地的線人處獲悉,永州當地警方已連夜為該青年采血,正加緊與曹美玲夫婦進行DNA比對。

1月11日,江華縣警察局黨委副書記、副局長莫開冬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陳廣興當年的死因及相關情况,警方正在進一步偵查,也期望知情人可以提供線索或資訊。

巨大的希望之下,曹美玲决定,在沒有等到DNA比對結果前,她不會貿然前往湖南江華,但是她準備最近再去看看陳廣興的父母,“他父親近幾年耳朵越來越差了,我們之間的聯系也少了很多,現在既然得知陳廣興離開了,我想再去碰碰運氣。”

曹美玲還在盼望一個等待了16年的奇迹。

新京報記者劉逸鵬

編輯李彬彬校對楊許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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