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晚報·齊魯壹點首席記者郭春雨記者王開智
12月27日淩晨,戶外溫度降到了-6℃。濟南七裡堡蔬菜綜合批發市場迎來一天最熱鬧的時候。不同的車、不同的口音,帶著不同味道的蔬菜彙聚到這裡。天亮之後,他們會出現在某個家庭的餐桌,帶著熱氣騰騰的烟火,開始新的一天。
在這個極寒之夜,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蹲點淩晨後的七裏堡菜市場,從新鮮蔬果的香氣和色彩裏,撿拾一個個像蘿蔔、白菜、蘑菇一樣平凡又鮮亮的故事。
人能忍忍,菜不能凍著
七裏堡菜市場現在有多少個攤位?
記者問了幾個商戶,答案有幾百家、上千家,他們說不清,但是仔細觀察各個攤位,都有它的看家本領。有的專營各種辣椒,圓滾滾肉嘟嘟的彩椒、紅彤彤像火苗一樣的朝天椒、長得板板正正的線椒,這是做辣子雞的好資料;還有的攤位專以各色蕃茄見長,圓滾滾的粉皮蕃茄,裹在帶綠色無公害標誌的包裝裏,紅綠配色格外飽滿鮮亮;還有豆角,綠中泛紅的油豆、細長條的蛇豆、青白色的“白不老”、最常見的大扁豆,應有盡有。
當然,北方的菜市場,用大卡車裝載的白菜永遠是主角,這也是消耗最快的蔬菜。即便是當晚沒有批發完,第二天也會在市場上很快賣光。經常會有白髮蒼蒼的老人,身後拉個小車,坐上幾十站的公交車來挑挑揀揀,屯上一車。
白菜是冬天北方菜市場的主角
和商超相比,實惠是菜市場菜品最大的吸引力,但對於市民來說,逛菜市場的意義遠不止於此——當新鮮蔬果的香氣和色彩相碰撞,耳畔充盈著討价還价的喧鬧,這本身就構成了一幅令人血脈賁張的生活圖景。
然而,對於市場中的商戶來說,菜市場不僅僅意味著烟火氣,更多的是生活最真實而殘酷的一面:掙錢。這裡有老人的藥費、孩子的學費,和生活所需的每一筆錢。
冬天無異是菜市場一個難熬的季節。對於冬天的菜商來說,人凍著沒事,蔬菜千萬不能凍著了。人凍著能養好,菜凍壞了,就賣不出好價錢了。
在七裏堡菜市場,為了不讓蔬菜凍壞了,基本上家家戶戶都會支一個塑膠薄膜的棚子,把被子搬過來,一層又一層,仔仔細細的蓋在蔬菜上。
用塑膠布搭個簡易的棚子,就是過冬的裝備
每個攤位的陳設也都差不多,幾個箱子加一塊木板,壘起一張簡易的桌子,方便在上面記帳,凳子長久沒有人坐,基本擱“荒了”;棚子頂上扯一根電線掛燈泡,風大點,醉漢般地搖搖晃晃。有了燈光,寒夜裏的攤位,就像個“屋子”了。
滴水成冰的天氣裏,穿什麼最保暖?
今年54歲的陳麗花給記者展示她身上的手工小棉襖,“這是我媽去年給我絮的,用的都是一點點挑的最好的棉花,特別保暖。”
藍底紅碎花的棉襖,棉花又厚又實,針腳又細又密,為了防髒,陳麗花外面穿了一件從頭到腳的罩衣,整個人在寒冷的夜裡看著“圓墩墩”的,分外暖和。
“我媽80多歲了,去年沒了。之前她每年都給我們一人做一件棉衣。”陳麗花指指旁邊同樣穿棉襖的妹妹,“這是俺妹陳英花,外面的是我嫂子,我們幾家都在一起搭夥幹,在七裏堡賣菜已經十幾年了。”
老家在商河,那邊也出產不少蔬菜。陳麗花的哥哥和外甥就在老家收購,再找人運輸到七裏堡菜市場進行批發。圍繞著七裏堡的蔬菜生意,從商河到老家,一大家子七、八口人都有了活幹。
陳麗花的老母親離開了,但她做的棉襖還溫暖著女兒的冬天
“累倒是習慣了,我們這個年紀出去打工也不好找活。在這有個活能幹著,能掙錢就行。”陳麗花說,自己家、嫂子家、妹妹家都好幾個孩子,如今孩子們都已經成家立業,“我既當奶奶了,也當外婆了,任務算是完成了。”
陳麗花說,現在他們在濟南租著房子,五六家一起租房,分攤下來便宜的房租就三、四百塊。雖然在濟南住的條件差點,但在老家縣城裡也買了房,等到退休就能去住。
啥時候退休?
“只要幹得動,就一直幹。”
一晚上賣出去10萬斤白菜
七裏堡菜市場的熱鬧,是從淩晨開始,一輛輛運輸車在市場門口排起長隊。白菜、蘿蔔、辣椒、大葱……各類蔬菜陸續運達,卸菜工人們開著三輪車進進出出。菜一到,董麗雲就忙了起來,整理蔬菜、算帳出貨。
在菜市場,一半以上的商戶基本都是夫妻檔,還有很多都是女性“當家”。一個天性柔軟的人,時間長了,都變得風風火火,被生活“打鐵”打硬了。她們依賴菜市場,這裡熱氣騰騰,有老人的醫藥費、孩子的學費,這都是生活的指望。
董麗雲家也是夫妻檔,丈夫在外面負責進貨,卸貨和批發的活就落在她的肩膀上。董麗雲是個講究人,她攤位上的白菜摞的整整齊齊,一棵棵的鮮嫩翠綠,簡直像是藝術品。她在七裏堡菜市場幹了近20年了,一晚上能賣出去10萬斤的白菜,在市場上也算是大戶。
一包白菜是60斤,52歲的董麗雲一晚上不知道要抱多少次
工人從車上按包裝好白菜,董麗雲抱下來放推車上。一包白菜是60斤,10萬斤的白菜就要抱1600多次。董麗雲今年已經52歲,在一次次地彎腰裡,養大了兒子、娶了兒媳婦,也買了房子。
“從下午5點開始忙,一直幹到早上6、7點,就這麼幹了20多年了。”董麗雲說,在菜市場幹,雖然累,但是有收穫,掙的每一分錢都心安,“就這麼幹著吧,等到有一天幹不動了再說”。
一天睡4個小時
在一個領域待的時間久了,商販們也個個是身懷絕技之人,在一片人間烟火氣中卻是不顯山不露水的樣子。
資料顯示,七裏堡菜市場自1994年11月26日開業,到現在已經27年。作為最早入駐的商戶,劉家順見證了這間菜市場從90年代初小商貿市場到今天整個濟南菜籃子的變化歷程。
李家順從七裏堡菜市場建設就入駐,在這裡工作了20多年,現在主要做蔬菜配菜業務,給濟南的多個大學和組織食堂做配菜。他告訴記者,不僅哪家的蔬菜品質他瞭解,蔬菜之間的不同差別他都特別清楚,“就比如說辣椒,外表看著都一樣,實際上無公害的辣椒和普通辣椒看著還是有區別;再比如說白菜,七裏堡賣的品種十幾種,不同的品種就有不同的味道;再比如說蔬菜的產地,不同的產地都會造成味道不同。”
劉家順說,自己一晚上光在攤位轉悠,就能轉悠一萬多步,因為即便天最冷的時候,也不敢穿的太多,“出了汗更冷。”
每個客戶要的蔬菜不同,劉家順要根據單子挨個檢查
每天日夜顛倒的工作,劉家順說,大部分商戶跟他一樣,每天只能在白天睡4個小時左右,長期的睡眠不足,也讓很多人落下了不同程度的“職業病”:黑眼圈嚴重、脫髮、神經衰弱等。對於商戶們來說,菜市場的生活並不只有蔬菜的鮮亮、收入的快樂,還有冬季嚴寒的難熬、夏季蚊蟲和悶熱,以及時時憂心的蔬菜價格、倉儲問題、物流運輸……但這一切的一切,喜怒哀樂都囊括在其中,構成了一幅寫實的生活圖卷。
記者採訪時發現,現時在菜市場工作的人,大部分年紀都已經過了50歲。55歲劉家順告訴記者,除非是沒有選擇,要不大部分商戶都不會再讓自己的孩子從事這個工作,“太累了。年輕人也受不了這個罪。”
說起孩子,兒子是劉家順的驕傲:考上了山東大學,在讀大二時攜筆從戎,參加了海軍,服役期滿後考進了鐵路系統,“他轉業時還挺捨不得,覺得還想在部隊多待幾年。是我把他叫回來的,就這一個孩子,捨不得離得太遠。”
為了兩個女兒
下午兩點左右從鄭州的蔬菜基地出發,路上一切順利的話,趙建陽能在淩晨之前將蔬菜運輸到七裏堡菜市場。
趙建陽個子高、身材也壯,穿的也精神,是個胖乎乎的帥小夥。他開貨車時間不算長,滿打滿算也就兩年。之前在一家私企上班,工作倒是輕鬆,正常的朝九晚五,但是收入低。再加上疫情的衝擊,公司效益也一般,跟家裡商量了一下,趙建陽就考了個駕照,轉了行,當起了拉菜的貨車司機。
當貨車司機可不容易,用他的話說就是“真熬人啊”。採訪的時候剛掐滅了一根烟,趙建陽說自己之前也不怎麼抽烟,開車後抽的勤了點:主要是為了提神。
和市場裏其他的貨車比起來,趙建陽的貨車顯得乾淨又整潔。這是湊錢買的貨車,各種手續辦下來大約23萬。趙建陽人勤快又能幹,不到一年時間,就掙出來了貨車的錢——還了本錢,每天開車就算是純掙的收入,想起這個事,幹活的時候更有勁。
掙錢的活都不好幹。開貨車一個月能保底一萬多塊錢,趙建陽指指自己眼底下發青的眼圈:“從早上到現在,熬了快20個小時了,一直沒睡覺。”
淩晨兩點多,一車貨基本能卸完,趙建陽還要開車回壽光的家。雖然今年29歲,體格結實能抗“造”,但是趙建陽還是挺遵守媳婦天天掛在嘴邊的叮囑:在路上要是實在頂不住了,就車靠服務區,人休息一會兒——開車安全第一。
畢竟作為家裡的頂樑柱,同樣也是兩個孩子的爸爸,保證自己的安全,就是給全家最大的保障。
大部分商戶每天只能睡四、五個小時
說起回家,趙建陽忍不住笑了:家裡兩個寶貝,大閨女上大班,小閨女上小班,兩朵金花長得粉雕玉琢,都是爸爸的小棉襖。“跑貨車確實是累,但是養家糊口就得掙錢。”趙建陽跟記者說,閨女要富養,自己更得好好掙錢,給孩子創造條件。
回家的路上如果不休息,到家大概是淩晨四五點鐘,那會倆娃都睡得正香甜。孩子年紀小,不懂得爸爸每天在外面忙什麼,趙建陽也從來不跟孩子說。“當父母的,不想讓孩子知道自己在外面這麼累。”趙建陽說,自己最開心的事,就是碰到孩子週末,自己也沒啥活,帶著倆孩子出去吃和玩,“我就跟她們說,隨便買,隨便玩,爸爸有錢。”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離開七裏堡菜市場時,已經接近淩晨4點,菜市場的忙碌還沒有結束,早上7點才算到了尾聲。對於商戶來說,極寒夜的七裏堡,和平日的七裏堡並沒有多大的不同——日復一日的生活,有歡樂、有困難、也有忍受和期盼。就像不同種類的蔬菜一樣,酸甜苦辣鹹,一起構成了生活的真實味道。
當太陽升起,這些從菜市場運出的蔬菜,將成為千家萬戶餐桌上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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