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在那裡安了家。”站在自家被野豬刨得“滿目瘡痍”的紅薯地上,清遠陽山縣秤架瑤族鄉茅坪村村民李建紅指向山頂更遠處,那裡草木葳蕤。記者想上去尋找野豬窩,被村民攔下來:“別白費工夫,野豬聽到人聲就跑了。”
瑤安鄉洛陽村,村民用假人驅趕野豬。
近日,全國多地野豬頻繁出沒,侵害農作物現象引發關注。擁有良好生態環境的粵北地區,隨著野生動物保護力度不斷加大,一些村莊也常年受到野豬侵擾。國家林業和草原局(以下簡稱“國家林草局”)日前向社會公開徵求意見,擬將野豬調出“三有”名錄(《國家保護的有重要生態、科學、社會價值的陸生野生動物名錄》)。據瞭解,當前國家林草局已在14個省區開展野豬危害防控綜合試點,積極開展獵捕調控、主動預防、肇事補償,其中我省陽山、始興、廣寧等多個縣均在試點中。
野豬是否已經氾濫?它的危害程度已達到什麼地步?當下的“人獸衝突”又該如何解决?復旦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研究員王放認為,在全國範圍內,現時還沒有準確資料表明野豬達到了種群飽和的狀態,野豬對整個生態系統具有積極作用,當下野豬造成的損失可以考慮用經濟補償管道解决,若要對種群進行管理調控,則需要提前進行充分的科學論證。
現狀
種群數量增多,但並不意味著“氾濫”
“一到九十月份稻子熟了,成群結隊地出來。”在韶關南雄全安鎮楊瀝村村民羅大姐的眼中,野豬已經不是什麼稀奇動物,用她的話來說:在村裡見到野豬比家豬還頻繁。
“沒法數,數也數不過來。”楊瀝村到底有多少野豬,沒有村民說得准。村民賴先生告訴記者,在他的印象中,近年來野豬活動十分頻繁,最多可以一次性見到十幾頭。“嘴巴很長,毛很長,顏色有黑色和灰色。”
楊瀝村位於全安鎮西北方向,大部分為山林地。多名村民告訴記者,近年來由於人為破壞樹木現象减少,村裡四周山上樹木茂盛,沒有了豹、老虎等兇猛的天敵,野豬得以大量繁殖,時常闖入人類的活動區域。
楊瀝村被野豬拱翻的葛根地。
記者瞭解到,除了楊瀝村,在肇慶廣寧、封開、懷集,清遠陽山、連州,韶關南雄、始興等粵北山區,野豬活動十分頻繁。
為什麼野豬數量會不斷增加?有專家表示,由於野豬被國家列為“三有”保護動物,加上獵槍被收繳,傳統的圍欄捕等獵殺管道被禁止,野豬得以休養生息,種群數量越來越多。
在王放看來,現時野豬種群數量增多主要有兩個因素,一是自然界缺乏能够控制野豬數量的肉食動物,二是沒有人為大規模、全面地介入的種群控制。
“數量在增多,但並不意味著野豬已經‘氾濫’。”王放表示,現時並沒有野豬數量、分佈的有效數據,局部野豬數量的增多,並不能說明野豬種群已經氾濫。“野豬‘毀糧’的事情屢屢發生,很容易被渲染成種群氾濫。”
翻開枯死的玉米棒子,可清晰看到被野豬啃吃的痕迹。
王放告訴記者,野豬是一個適應能力非常廣泛的、學習能力也很强的物種,當自然資源充足並且沒有天敵的時候,種群數量會新增屬於正常現象,不能簡單歸功於生態環境的變好,“如果更豐富的物種整體的生物多樣性組成新增,特別是肉食動物新增,才更具有說服力”。
隱患
頻頻下山“毀糧”,有村莊1/10土地囙此撂荒
近年來,由於野豬種群數量快速增長、活動範圍與人們生產生活區域重合,全國多地出現野豬毀壞莊稼現象。
李建紅有兩塊地,一塊是紅薯地,在斜坡上,規模不大,但一年能有幾百斤收成,今年經過野豬一輪襲擊後,只剩下稀稀落落幾片紅薯葉。另一塊在隔壁茅坪水岩口村,規模較大些,如今田地上只殘留著被啃、刨、踩踏過的稻草人殘骸。
“吃不完,也要糟蹋一遍。”在楊瀝村,提到野豬對農作物的破壞,村民賴先生十分無奈,“它們經常拖家帶口來到地裏啃稻穀、花生,有時一次就達十多頭,一塊好好的地,一夜之間就被‘犁’了遍。”
“種了也沒收成,乾脆就不種了。”楊瀝村賴先生告訴記者,今年6月份,村裡一塊30畝的花生地,剛播下種子,就被十幾頭野豬一夜之間全部糟蹋,顆粒無收。據瞭解,楊瀝村全村可耕種的土地有2000多畝,如今近十分之一的土地被野豬侵擾而撂荒。
在清遠陽山,當地村民總結了野豬三大惡行:春天拱種,夏天毀苗,秋天啃果。茅坪白木崆村支書鄭雄平告訴記者,當地的水稻、紅薯、芋頭等農作物,基於地勢土壤原因往往種在山邊,野豬從山裡出來就可以直接“大快朵頤”。“相當於從自家起居室到餐廳,如入無人之境。”
南雄全安鎮楊瀝村,村民在點燃的香柱上放置鞭炮驅趕野豬。
連州市瑤安瑤族鄉朝陽寨村民趙賤德今年68歲,自從他記事起,就知道附近經常有野豬出沒,因為野豬的侵擾,今年家裡種植的水稻、紅薯、冬笋少了一半收成。
說起冬笋,趙賤德告訴記者,農民挖冬笋需要慢慢找,野豬卻能一挖一個准。“以往每年挖冬笋能賣三四千元,這兩年已經不去挖了,都被拱了。”
陽山縣秤架瑤族鄉一份調查時間段為2020年1月至今的《野猪致危損害情况調查錶》顯示,受損種類為玉米、芋頭、花生、番薯居多,高發期為六七月份,有的村僅玉米受損量就達2萬餘公斤。
秤架瑤族鄉副鄉長歐小彬告訴南方日報記者,今年該鄉十個行政村出現野豬的情况較多,較往年出現的次數明顯提高。“由於野豬大量繁殖,已經給農作物造成了很大的威脅,很多野豬經常出沒的地區農民都已經放弃耕作。”
楊瀝村村民賴先生,正在自家芋頭地佈置驅趕野豬的鞭炮。
困境
打不得又趕不走,“人猪大戰”力不從心
2000年,我國正式出臺“三有”名錄,列入名錄中的野生動物受到保護,不能隨意捕殺,野豬也在其中。為了守護莊稼,不少村民已經習慣常年與“野豬”的搏鬥,但這種搏鬥僅存在驅趕、驚嚇的層面。
為防守住自家糧食,李建紅下了不少功夫:放置穿著亮眼衣服的稻草人、拉上紅線、讓家狗看著等,然而這些做法也收效甚微,在野豬不時的襲擊下,今年他損失了3000斤紅薯。
“點燃的香柱上纏鞭炮、放置稻草人、地裏插上鐵鍬、木樁上綁空玻璃瓶……”在南雄楊瀝村,始興民豐村,不少村民為了驅趕野豬已經殫精竭慮。“剛開始會有效果,過兩天它發現擺放的東西對它沒威脅,它又會回到田地裏。”一名村民說。
如果說體型巨大的家豬是“紙老虎”,野豬則是經過沙場歷練的“老狐狸”,狡猾是陽山居民對野豬的評估。
“打不得也趕不走。”據當地村民介紹,野豬會聞氣味、避開人類路線;白天睡覺、夜裡出沒,不與人類正面交鋒,懂得“敵進我退,敵不在我擾”;有學習能力,擺稻草人、放喇叭等威嚇手段可以生效一時,但很快就被“識破”。
更令人頭疼的是,野豬個頭巨大——體長一米多,重量可達三四百斤,皮糙肉厚——“拿鐵鍬丟它會彈回來”,普通村民若孤身遇到,只能繞道走,尋常家犬也對野豬造不成威脅。“看見一頭野豬,狼狗不敢上,土狗上去,傷(死)了3條。”李建紅說。
“可以在田地旁修鐵絲圍欄。”在現場採訪中,楊瀝村有村民提出,可以通過修建圍欄的管道實現一勞永逸,然而這個想法很快就被其他村民否定:“成本太高!”
“以前作物被野豬拱了,村民還會上報到林業站或農辦,但是發現政府也沒有解決辦法,後面就都不來了。”清遠連州市瑤安瑤族鄉農業農村辦主任趙貴清告訴記者,一是野豬被列入禁止捕獵的“三有”保護動物,鄉里不能採取强硬手段防控整治,對於羣衆的困擾愛莫能助;二是對於被糟蹋作物,據相關規定鄉里也沒有補償措施,這不僅涉及如何為糟蹋的農作物定性定量的問題,還涉及相關資金配套問題。
村民正在放置驅趕野豬的假人。
探索
多地開展試點防控,實施前應進行科學論證
雖然上報了也沒有補償,但面對一年損失幾千元的冬笋,趙賤德還是很積極跟鄉里彙報了情况,“希望上面能派人過來打掉一些山猪(野豬),减少我們的損失”。
近年來,長期與野豬的“博弈”,讓不少粵北山區的村民精疲力盡,羣衆不敢真動野豬,野豬也越發倡狂。
據國家林業和草原局官方微訊號消息,國家林草局已持續推進野豬危害防控和肇事補償。在全國31個省(區、市)開展野豬等野生動物致害情况摸底調查,基本掌握了野豬致害重點地區、致害特點等情况。在14個省區開展野豬危害防控綜合試點,積極開展獵捕調控、主動預防、肇事補償。截至10月31日,全國173個受損鄉鎮(地區)完成獵捕野豬1982頭。
記者瞭解到,廣東已在韶關始興、清遠英德和陽山、肇慶廣寧等地開展防控危害的綜合試點。作為省防控野豬危害的綜合試點之一,記者從清遠市陽山縣獲悉,該縣現時已經製定《陽山縣防控野猪危害綜合試點工作方案》跟應急預案,明確在全縣13個鄉鎮行政區域內(不包括各類自然保護區),組織開展野豬獵捕工作,狩獵對象嚴格限制為野豬。陽山縣秤架瑤族鄉工作人員透露,該鄉現時已有2人報名參與狩獵,但具體情況還要等上級稽核通過並培訓。
“雖然野豬侵擾農作物事件屢屢發生,但並不意味著野豬就是‘害獸’。”在王放看來,野豬對土壤、森林更新乃至整個生態系統都有積極作用,要化解當下的“人猪衝突”,可以充分利用補償管道,建立健全野生動物侵害農作物補償機制。如果有地方需要緊急處置,由政府組織的狩獵隊進行獵捕可能是現時最可行的方案,但實施前應當經過科學的論證,比如搞清楚這些野豬的數量、分佈以及充分評估它對人類生活的影響。
王放進一步指出,人為對野生動物開展種群調控難度很大,受限很多。例如美國在對白尾鹿的調控中,一年要用狩獵的管道打掉近600萬只,才能維持平衡。“野豬和白尾鹿一樣,沒有明顯肉食動物作為天敵,如果按照這個數量級來調控,國內受限於槍支管理、狩獵隊伍組建等因素,難度很大。”
事實上,雖然野豬沒了天敵,但也會有自己的種群調節規律,比如猪瘟也會使種群數量減少,王放提醒,對待野生動物,沒有辦法給出一個一勞永逸的方案,管理管道應隨著監測數據和具體情況不斷調整。
【記者】朱紅鮮魏金鋒陳立楷黃津歐陽勝勇
【攝影】吳明
【作者】朱紅鮮;吳明;魏金鋒;陳立楷;黃津;歐陽勝勇
【來源】南方報業傳媒集團南方+用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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