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2年，是個平年。這一年，是明王朝崇禎十五年。

正月初一這天，北京城突然放晴。

一大早，孩子們在胡同邊點燃爆竹，火星隨著煙霧一直往上、往上。

可，全國除了北京等少數地方外，早已烽火連天。

關外，錦州被圍，朝廷派去增援的17萬兵馬，還沒抵達戰場就遭皇太極部全殲。

三月，松山失守，薊遼總督洪承疇被俘，緊接著，錦州守將祖大壽也弃城投降。

錦寧防線被清軍撕得粉碎，如果再拿下山海關，下個目標無疑就是北京。

四月，一個更可怕的消息傳來，河南那邊，李自成又對開封形成了包圍之勢。

而這一次，開封即將打開潘朵拉魔盒，成為地獄的入口……

錦寧防線圖

李自成為什麼要攻打開封呢？

其實，原因並不複雜。

冀希望推翻明王朝的統治，還在攻城拔寨中嘗到了不少甜頭。

去年，10萬大軍攻打洛陽，明軍毫無戰鬥力，短短數日就破了城。

另外，他們逮住了福王朱常洵一一萬曆皇帝的次子，一個富可敵國的王爺。

據說，福王府的財富可以滿足李自成百萬大軍10年的軍需。

史料記載，朱常洵重達300斤，而且還是個沒有氣節的慫包。

所以，李自成對這個人不屑一顧，剜下他腿上的肉，做成“福祿宴”，讓將帥好一頓美味。

一舉幾得，何樂而不為！於是，開封就成了下一個目標。

洛陽古城牆一角

開封，六朝古都，在明朝，仍是全國排名前三的大都市。

當李自成拿下洛陽後，便率著輕騎3萬，快馬而來。

原以為開封會不堪一擊，沒想到，這裡的兵力雖不及洛陽，卻是塊難啃的骨頭。

大軍發起潮水般的攻擊，巡撫高名衡親自站在城頭指揮，一次次打敗闖軍。

李自成變換戰術，命人沿著城周挖道地，不斷向城裡放炮，攻城攻心，雙管齊下。

可城內的阿兵哥不但不屈服，相反士氣高漲，還時不時開門出城，給闖軍來個圍殲。

李自成傻眼了，情報顯示，這裡的守軍不應該和洛陽一個樣嗎？

幾天後，李自成找到了答案。只因城中住著一一朱恭枵。

朱恭枵何許人？他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玄玄孫，就藩開封的第十三代周王。

這個人，性格鮮明，頗有膽略，成功吸取朱常洵的教訓一一不惜財。

他命人打開庫房，取出50萬白銀放在城牆上，並規定：

殺士卒可得5兩，取軍官人頭可得10兩，能取李自成的首級當然就是天價了。

守城護家，全體軍民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就這樣，闖軍悄然撤退，開封之圍解。

開封府

但，開封終究是李自成難以割捨的夢。

接上文，1642年（崇禎十五年）正月，李自成再次攻打開封。

不過，在他離開的一年裏，朱恭枵又捐鉅資，修城牆、買火器，組織軍民操訓。

使開封變成了一個堅硬的複合體，固若金湯。

而闖軍採用的還是老辦法：

射箭、挖城牆、朝城中丟炸彈，强攻。

弓箭和炸彈依然沒能撬動開封，結果，李自成的左眼反倒被流矢射中。

影視劇裏，李自成的後期形象就這樣定格了。

療完傷後，五月初二，李自成聯合羅汝才率軍50萬第三次來到開封城下。

這一次，和前兩次有很大不同。他們換了另一套戰術，對開封：

“圍而不攻”，“匝圍軟困，督同各賊割四野之麥，一穗靡遺，為久困計”。

簡單說來，就是把它包圍起來，不著急進攻，做好長期圍困的準備。

最厲害的是後面一招，割完開封城四面的莊稼，堅壁清野，不給你留一粒糧食。

而這一招，即將鑄成千年開封的慘劇。

開封古城牆一角

面對城外50萬大軍，開封軍民憤怒不已，可除了被圍之外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但，在一個星夜，守軍突然打開城門，兩名勇士一騎絕塵，消失在黑暗之中。

城內，40萬軍民看到了希望，只要援軍到來，這座城市就會重現光明。

與此同時，崇禎皇帝拿出最後一點家底，再次組建了一支18萬人的“討逆”大軍。

大軍由陝甘督師丁啟睿指揮，麾下有保定總督楊文嶽、總兵左良玉和虎大威。

五月二十三日，18萬人馬來到開封附近的朱仙鎮。

不料，李自成和羅汝成部早就埋伏在這裡，以逸待勞，輕鬆擊敗丁啟睿。

至此，朝廷再也派不出一兵一卒——補給線被卡斷，開封像座孤島，掉進了汪洋。

這是一個訊號，也是一個前奏，意味著這座城市不久將變成人間煉獄。

朱仙鎮一角

時間來到六月。城中的糧食已越來越少。

之前，人多對守城是個優勢，而現在卻成了負擔。

面對遙遙無期的包圍，幾十萬人的吃喝拉撒像個無底洞。

沒幾天，黃色預警拉響：

“客糧已盡、民糧不賣”。

原來的大戶人家只剩下幾十斤存糧了，為了生存，和著野菜粥，勉強維持生命。

窮苦百姓呢？由於沒有食物來源，每天都有人餓死。

一開始，人們看見餓死的人還把他們埋了，漸漸地，大街上到處都堆滿了屍體。

可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

於是，朱恭枵拿出府中存糧，還和官府協商用戰備糧共同辦起了粥廠。

但，僧多粥少。不到一個月，粥廠再無米下鍋。

饑民圖

七月，盛夏來臨。

官員們思考著，該採取一些措施了。

他們命人打開汴河上的水門，鼓勵老百姓出城去摘山果、挖野菜。

還有一層意思是：

如果有機會逃走，就再也不要回城。

一比特叫孫忠的鐵匠打造了一堆箭鏃，另一比特叫霍婆子的民婦也懷揣著周王府的情報。

眾人一起出城，他們希望用這些東西去換取野菜或自由。

然而現實卻無比殘酷，李自成不但要求他們立即返城，還命人把田野削成了峭壁。

一批批老百姓只能無奈地返回城中。

七月二十三日，黃河北岸的明軍知道開封快撐不住了。

於是高價雇了500名老百姓，每人帶著幾鬥小麥，悄悄渡過黃河，打算進城送糧。

不料，剛過黃河就被闖軍發現。

李自成下令：

糧食沒收，所有人全部砍掉雙手，然後帶去西門放掉。

這哪是放人啊！完全是人間慘劇。500名老百姓夾著滴血的斷肢一路哀嚎。

進城和不進城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進城無非是多活幾天，所以有的人旋即跳下了護城河。

送糧隊路線圖

送糧隊遭團滅，百姓摘山果、挖野菜的路被斷絕，開封城打開了潘朵拉魔盒。

官府以“劫富濟軍”為名，向城中的豪門大戶開搶了。

可為了生存，一些大戶人家只好把救命的糧食埋在後院或是門牆裏。

但這絲毫不影響“捐糧”，因為官兵早就想到了對付他們的辦法。《守汴日志》記載：

先捉幼男女，以大針數百刺其膚，號叫冤慘。

這些大戶人家的小孩，被針刺得不住慘叫，做父母的能不交出糧食嗎？

自此，城中除了官軍，再無貴賤之分，也沒有大戶、小戶和貧民的區別了。

就這樣，死亡加速，到八月底，開封城餓死的人已超過七成。

每個人在死亡來臨前都有求生的本能，於是，人們瘋狂地去尋找能吃的東西。

在這種情況下，雞鴨猫狗早已絕跡，就連老鼠洞也被挖了個遍。

再沒有食物，怎麼辦呢？那就吃樹葉、樹皮、草根、皮革、藥材、皮襖、箱子吧！

接著是土裏的蚯蚓，糞堆中的螬蠐，還有馬糞，這些都是饑民們爭相追逐的美食。

饑民圖

八月，潘朵拉魔盒濃煙乍起，終於讓饑民們跨出了那道底線。

人吃人！

人們喬裝成“巡兵”，拿著木棍藏在巷子裏，遇見獨行的人，立即將其打死。

然後拖到隱密處：

分肉而啖。

一開始，官府還下令捉拿這些兇手，可懸賞之下，只見人頭，卻沒有身子。

一次，巡按夫人發現包子餡裏居然有一根人的手指，當場被嚇昏過去。

八月末，《守汴日志》還有一段駭人聽聞的記載：

父食子、妻食夫、兄食弟、姻親相食。

這說明，人吃人在城中非常普遍。一切似乎已回到了洪荒時代。

甚至連吃法也發生改變：

變熟食為生食。

城中胔骼山積，斷發滿路，天日為昏，存者十之一二。

一日，河南巡按黃澎經過曹門，發現兩個人正蹲在地上，敲人骨吸髓。

開封被榨幹，守城的阿兵哥也紛紛倒下，每天死亡的高達三四百人。

曾經的繁華在時空中哭泣，它何嘗不想留住那如烟的歲月！

饑民圖

九月，人間煉獄。

十六日深夜，懸在開封頭上的黃河水突然决堤：

乘風鼓浪，聲如雷，水頭高丈餘。

城內外掀起了萬丈狂滔，李自成部迅速轉移，死亡人數並不多。

城內阿兵哥無路可逃，他們試圖用木板附在城門上，擋住汹湧的河水。

但在大自然面前，人類不過是蒼海一粟。又怎能逃脫被淹沒的厄運呢？

乃至半夜，水深數丈，浮屍如魚。

這就是當年真實的寫照。

十七日，開封一片汪洋。但有群人卻站在周王府最高的閣樓上。

他們是：朱恭枵的後宮和兒女們，以及城中的覈心官僚。

十八日，北岸的明軍用軍船接走了這些人，而倖存的老百姓只能吊在樹梢上望洋興嘆！

到底是誰打開黃河口，讓它决堤的呢？

有人說是明軍，高層希望解開封之圍，救援城中軍民。

也有人說是李自成，說他想兵不血刃奪取開封城的財富。

關於這一點，由於歷史沒有明確記載，三百多年來，人們爭論不休，至今也沒有答案。

黃河决堤後的都市

後記：

1642年9月16日，請記住這個悲慘的日子。

這一天，開封的繁華被摧毀；

這一天，40萬苦難的百姓離開了這個世界；

這一天，開封一片死寂，沒了人烟。

祈願世界和平，沒有戰爭，沒有疾病，也沒有饑餓。

參考資料：《守汴日志》、《汴城圍陷述》等

圖片：來自頭條圖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