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九黃，走了。

老黃，下線了。

只留下武帝城上的一副劍匣和幾頁泛黃的信箋。

就連那場傳遍武林、震驚世人的高手對決，都不肯留下絲毫影像的記憶。我們看到的，和徐鳳年看到的，幾乎一樣。

但即便如此，在旁白的敘述中，徐鳳年落淚了，因為他視老黃為知己，因為他一直在等著老黃回來。我們也哭了，一半是感受到了徐鳳年的痛，另一半，是看懂了老黃這一生。

最初見到老黃的時候，是和“乞丐”裝扮的徐鳳年一起，偷偷地想摸走農民家的地瓜。被發現之後，老黃跑得比誰都快，徐鳳年鄙視他，他嬉皮笑臉地回了他。

回到北椋，老黃跑進府裏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自己藏匿多年的美酒，那一口嘬下去，快活似神仙。

見到餐桌上有五花肉，老黃更是完全不顧上什麼禮數，就算用筷子打上一架，他也要把最後那口肥肉吃到嘴裡。

黃酒醬肉土豆，逍遙度日沒煩惱。這就是老黃，承包了所有笑點的馬夫老黃。

直到有一日，老黃拿著他一直背著身上的木頭匣子，愣愣地坐在那裡。呆滯的目光中，有著無限的思慮，刹那間，老黃的笑容就多了不為人知的難言之隱。

在老黃輕描淡寫的回憶中，我們可以想像他年少時是有多麼的輕狂。

一個鐵匠突然入了劍道，一品四境，老黃位列指玄，成為了江湖傳說中的劍九黃。正如諸多練武之人那樣，劍九黃的目標只有一個：成為天下第一。

他意氣風發地帶著他的劍匣去挑戰自稱“天下第二”的王仙芝，打到一半他就知道自己必輸無疑，他害怕、怕死。

於是，他就像老鼠一樣逃跑了，可那把留在城牆上的黃廬卻死死地將這份屈辱與懊悔釘進了他的心裡。

於是，劍九黃變成了老黃，掛在臉上的笑，不過是為了掩飾對自己懦弱的恨。

三十年，老黃從不敢面對武帝城，不敢面對王仙芝，他寧願縮在徐鳳年身邊，做一個一無是處的馬夫。

“少爺，您不會武功，這三年，您沒躲過，沒退過，沒怕過……”

老黃走之前告訴徐鳳年，是因為徐鳳年的剛毅，讓他終於敢再去武帝城與王仙芝一戰。而事實，並非僅僅如此。

當老黃握著劍匣游離之時，徐驍曾勸過他重出江湖。老黃將劍匣沉入湖底，以示告別過去。勇敢不勇敢，對於老黃來說，早已成為浮雲。

真正讓老黃下定决心重新成為劍九黃的，是徐鳳年的進退兩難。

三年遊歷，徐鳳年是主，老黃是僕，但身在江湖的他們未曾分過彼此。徐鳳年視老黃為知己，老黃視徐鳳年為友，更為子。

老黃會像所有普通的父母那樣，不厭其煩地念叨著孩子，苦口婆心地勸他“學武不吃虧，學武不上當”；老黃也會像所有普通的父母那樣，用兒歌哄著孩子睡覺。

能够看著徐鳳年平安喜樂，此生足矣。

徐驍的兩個選項，徐鳳年都不肯選，老黃不願徐鳳年為難，要為他闖出第三條路。

這才有了劍九六千裏。

劍九六千裏，一去無歸期。老黃走之前其實已經預判了結局。若非如此，他不會將所有事情都一一辦妥、將所有事情一一交代。

如信中所言，到了武帝城，老黃先去酒館要了二兩黃酒，半斤醬肉，一碟土豆，那是他此生最愛，亦是斬掉了此生牽掛。

氣竭而亡，當年劍九黃的夢實現了，天象之境，天下第一。

但對於老黃而言，這一切早就沒了意義。

望著的北方，哼起的“老狗”。

若有來生，他寧願只是徐鳳年的馬夫老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