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歲那年,他目睹母親被人販子殘忍殺害後,自己和5歲的弟弟被賣到福建,但他卻忘不了家。一晃二十年,他找到了親生父親,殺害母親的兇手也被繩之以法。然而,命運的輪盤早已改寫,父親新組建了家庭,弟弟不願改變生活,他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與家人不再聯系。即便找回了家,卻還是孤身一人。他,是趙永勇,二十年如一日,依舊拿著玉器和工具,在廣東一家玉器攤上伏案雕琢,品味著人間苦澀,宛若那個13歲的少年。他說,他還有個心願,希望讓被人販子殺害的母親入土為安。
12月17日,新黃河記者對話曾在7歲時被人販子拐賣的趙永勇,聽他講述自己與家人破鏡重圓後、又獨自生活的故事。
記憶
媽媽是村子裏最漂亮的人,讀過高中、喜歡文學
對母親肖學琴的記憶還停留在7歲前,模糊而清晰,遙遠卻深刻。
“她是村子裏最漂亮的人。”趙永勇說,雖然自己當時還是個孩子,但母親樸素單純、善良隨和的身影一直深深印在他的腦海中,任光陰輪回、四季輪轉,也不會散去。
肖學琴是當時村子裏少數上過高中的女子,喜歡看小說、讀文學,趙永勇崇拜母親的文化修養,自打記事起,就願意跟在她屁股後面,“她去哪,我就跟到哪。”
在趙永勇印象裏,母親性格內向,是個不愛與人爭執的人,即便是與人吵架,也不會還嘴,而是“躲得遠遠的”。肖學琴是家中三姐妹中的老大,平日幹農活、做家務,對兄弟倆也格外寵溺。“我記得她說要給我和弟弟一人蓋一套房子,等我們長大了……”趙永勇突然停住,想說些什麼,又沒有說出口。
7歲之前,趙永勇一家人的生活溫暖而平靜。直到1994年,他們的生活被現實擊得粉碎。
準備為丈夫做襯衣的肖學琴,在鎮上一家門店內,當著兄弟倆的面,被人販子殘忍殺害。兄弟倆被帶到一間地下室,不斷哭喊著“媽媽在哪”,卻遭到毆打。短短一周時間,兄弟倆被下了藥的飯弄得精神不振,趙永勇嘗試過逃跑,但沒有成功。
在那年,永興鎮頻繁發生兒童失踪案。趙永勇的家人雖報了警,拼命尋找,但都沒有結果。也是在那年,年幼的趙永勇還不知道,與母親早已陰陽兩隔。
信念
將兄弟倆被販賣的過程寫成文字、畫成畫,一定要找到兇手
趙永勇記得,大概過了一周時間,在一天淩晨,兄弟倆被人販子叫醒,四五人穿過崎嶇的小路,到達大巴車站時已經天亮,後來他坐著沒有座位的綠皮火車,輾轉北京、福建等地,最終以5800元的價格被賣到福建莆田當地農戶家中,更名為“徐揚”。
弟弟則以7800元的價格被販賣,兄弟二人也被迫分開。
在“新家”中,趙永勇一刻也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世。“我上了幼儿園,小學上到五年級,養父母家的意思是不讓我讀中學了,早點去外面掙錢,我就找機會去外地學習玉器雕琢。”趙永勇說。
13歲那年,趙永勇被養父母送到廣東一家玉雕廠當學徒工。那時的他什麼都做不了,沒有錢,沒有能力,他所做的,是最簡單卻又最難的事——記憶。他拼命記住那一天,記住倒在地上的母親,記住那間黑暗的小屋,記住他們兄弟被販賣的整個過程。
他將這些寫成文字、畫成畫,記錄在日記本上,他說:“我很害怕忘了這些。”
一年後,趙永勇離開玉雕廠,單獨接活,他以300元/月的價格租了一間房。“屋子裏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台機器。”趙永勇說,他通過朋友介紹,再加上偶爾去市場轉轉,接一點零星的活,賺取幾十塊錢養活自己。最苦的時候,連“速食麵都吃不起”,餓了只能喝自來水充饑。
“記得一次我連續喝了三天的自來水,餓得暈倒了,醒來自己也嚇了一跳,感覺當時自己就快完了。”趙永勇的語氣略帶輕鬆,和他講述自己的身世一樣。
那段日子太難了,趙永勇曾想過輕生,但走到6樓樓頂,腦海裏卻浮現出母親的樣子。
“我想我就這麼走了,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了。”趙永勇說,那時母親常常出現在他夢裏,找到母親,找到家,找到兇手,成了他堅持下去的信念。
家
找到父親和弟弟後,一家人的心卻依然隔著千山萬水
2012年9月11日,在志願者的幫助下,趙永勇在永興鎮村頭和父親相認,找到了自己的家。
隨後,父子二人去開江縣警察局報了案。警方迅速鎖定了犯罪嫌疑人蒲際建、廖定傑,他們供認,當年殺害了趙永勇的母親肖學琴,並將趙永勇兄弟倆拐賣。而肖學琴的屍骨,埋於蒲家房子的後園。勘察人員和法醫在兇手後院掘地三尺,整整挖了三天,挖出了肖學琴的遺骨。
2015年5月,蒲際建、廖定傑依法被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分別判處死刑、無期徒刑。此外,警方逐步突破拐賣鏈,趙永勇的弟弟趙永寬也被找了回來,一家人終得以團聚。
看似圓滿的結局,背後的辛酸只有趙永勇能體會。
趙永勇的父親在經歷妻兒失踪後,組建了新的家庭,弟弟趙永寬在北京成家立業,一家人的心,因為生活軌跡的不同,似乎依然隔著千山萬水。
趙永勇說,他和家人的關係並不好,家裡老人、繼母去世,他都沒有參加,“從2017年開始,就不聯系了。”
“就在我母親葬禮這件事上,我和他們有很大的分歧。當時繼母不讓在家裡辦,讓我先成家再說,後來因為一些原因,我沒結成婚,這事也不了了之了。(母親)沒有人管,我也做不了主。”趙永勇說,加上自己受制於經濟原因,本應在2015年就辦理完的母親後事,一直拖到了現在。
飽經苦難折磨,歷經千辛萬苦,趙永勇找到了家,可如今,他還是孤身一人。
心願
想讓母親入土為安,以後再組建自己的小家庭
如今,趙永勇靠著在廣東經營玉器攤獨自生活,因為疫情原因,生意並不好,還欠著三萬元外債。即便如此,他也努力而樂觀地生活著,35歲的他,剪了頭髮,體態已經有些發胖。在他的抖音帳號中,雜亂記錄著自己生活,吃飯、工作、彈吉他、看書的場景,沒有什麼拍攝手法,音樂熱鬧,卻彌漫著孤獨的感覺。
網友們給他留言,希望他努力忘記過去,擁抱生活,希望受過陌生人傷害的他,能感受到來自其他陌生人的哪怕一絲的溫暖和善意。
“有網友建議我開直播賣貨,我有考慮,但我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還有網友非要過來看我,我覺得現在疫情這麼嚴重,也不是合適的時機……”和年幼時的自己一樣,趙永勇總是把事情想得很“周全”。
在孫海洋事件中,網友們也紛紛給他留言。“我們認識,也真心為他感到高興。”趙永勇說,之前電視臺錄製節目,他被邀請參與,與孫海洋見過面,看到新聞後也打心裡祝福他們一家人。
他說自己理解、感謝網友對他的關注,但也不希望被過多地打擾。
直至今天,趙永勇也從來沒有後悔過努力找回自己的家。“還是想讓母親入土為安,再一個等到條件成熟,組建自己的家庭。”趙永勇說,接下來的日子雖然辛苦,但他也會積極生活,不讓母親失望。
每到清明節,趙永勇都會買來水果和花,在家中祭奠逝去的母親。
新黃河記者:李震
編輯:韓璐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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