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3月9日,北京知青郎玉芳和她的十幾名國中同學一起來到了革命聖地延安地區的張家溝大隊,他們是來這插隊落戶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
來到張家溝大隊後,郎玉芳就病倒了,發燒咳嗽,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難受得要命,連飯都吃不下。用郎玉芳的話說,當時真有一種瀕臨死亡的感覺。張家溝二隊的隊長張懷秋趕忙到南溝岔大隊請來了一比特老中醫,老中醫說是旅途勞頓著凉感冒了,他給郎玉芳把完脈開了五付草藥,說吃下這五付藥,病一准能好。
張隊長的婆姨給郎玉芳熬了藥,按照醫囑服下,蓋被子發了汗,第二天病情就好轉,五付藥服完,真得是大病痊癒。看著張隊長的婆姨像媽媽一樣為自己煎湯熬藥,為自己做熱湯麵,郎玉芳感動得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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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溝大隊一共四個生產小隊,郎玉芳他們被分在第二生產小隊插隊落戶,六名女知青臨時住在了隊部那孔有土炕的窑洞裏,七名男知青暫時在牛棚和飼養員擠在一鋪土炕上,男知青和女知青都在隊部一起吃飯,張隊長的婆姨臨時幫教知青們學習做飯。
張隊長家有兩個娃娃,大的是個男娃,叫張根壯,當年17歲,比郎玉芳大半歲,長得很好看也很健壯,就是有點懶惰。小的是女子,叫張根苗,當年十五歲,模樣俊秀,一笑倆酒坑,特招人喜愛。
女知青們居住的那孔窑洞很寬敞,是隊裡原來的倉窑,1967年那年夏天,社員李來喜家的一孔土窑窑頂開裂,成了危窑,不敢再居住,張隊長就安排社員在隊部的這孔倉窑裏搭建了土炕和灶台,李來喜一家五口暫時借住在隊部裏。當年冬季李來喜家新打了新土窑,第二年春天他們一家人就搬進了新窑裏,隊裡的這孔倉窑就閒置下來了。知青們來插隊,張隊長就把窑洞打掃乾淨,讓女知青們住了進來。
當時張家溝的生活條件有多艱苦,那裡有多落後,真得是難以用語言表達。因當時還處在農閒,家家戶戶吃的都是菜團子和糠團子,郎玉芳問張隊長的婆姨:“大嬸,鄉親們都吃菜團子和糠團子,他們家沒有糧食嗎?”“有呀,家裡都有糧食,但不够吃,糧食要留到農忙季節出山勞動時吃,春耕春播時勞動苦重(勞動量大),不吃真糧食(純糧)就沒有力氣幹農活呀。”張隊長的婆姨說得很輕鬆,郎玉芳她們聽了心裡很難受。
張大嬸(張隊長的婆姨)每次來給知青們做飯,她不是端來半盆酸菜來就是端來一碗鹹菜或半碗辣醬,她家舍不得吃的那個羊尾巴也給知青們拿來了(郎玉芳說知青們都嫌羊油有膻味,張大嬸又把那個羊尾巴拿回了家)。因當時正處農閒,張根苗也經常跟著她媽來給知青們做飯,張大嬸還讓張根壯來幫著知青們挑水,幫知青們打柴。沒多久,知青們就和張隊長一家熟悉了。
參加勞動的第一天,在往山上挑糞時,郎玉芳不慎跌倒滾下山溝,當場就昏了過去。張隊長和兩名知青把郎玉芳送到了縣醫院,經過X光檢查診斷,她的左手臂骨裂。在縣醫院打了夾板,醫生讓回家休養。
傷筋動骨一百天,過了三個月,郎玉芳才能下地勞動。養傷期間,張大嬸把郎玉芳接到了他們家,給她做好吃的,給她找偏方加快骨傷癒合,給她講陝北的風俗習慣,還教她說陝北方言。在那段痛苦的人生低谷,張隊長一家人給了郎玉芳無微不至的關心和照顧,郎玉芳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和感動,她說一輩子都忘不了張隊長一家的恩德。
轉眼就到了1973年初冬,21歲的張根壯到了相看對象的年齡,一隊的張媒婆給張根壯介紹了鄰村的一個女子,相親的頭一天,郎玉芳借了男知青的軍用棉大衣給張根壯穿,還拿了自己的雪花膏讓張根壯抹在臉上,她希望張根壯儘快找到對象。可惜的是那位女子看上了張根壯,張根壯卻嫌那個女子個頭矮,長得不好看。
到了第二年,一連又相看了三個對象,人家女子都看上了張根壯,張根壯還是一個也沒看上,她不是嫌人家長得矮就是嫌人家長得醜,他爸問他:“根壯,這左一個右一個你都相看三四個了,你到底想找什麼樣的女子?”“哦想找一個像玉芳一樣的女子做婆姨。”張根壯說出了自己的擇偶,氣得張隊長鼻子都歪了,他沒好氣地罵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熊樣,黃鼠狼還想吃天鹅肉,簡直是癡心妄想。”
可不管怎樣罵怎樣勸說,張根壯就是沒有看中的女子。
一晃又是兩年,二十四歲的張根壯還沒相看下對象,這下可愁壞了張隊長的婆姨,看到郎玉芳,她就哭著說:“玉芳,你勸勸你根壯哥,讓他趕緊尋個女子結婚嘛,他不結婚,根苗也木(沒)辦法相看對象,根苗都二十二歲了,可愁死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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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天,郎玉芳被大隊書記安排到張家溝小學當了民辦教師,儘管她教的兩個年級一共才有十幾名學生娃,可郎玉芳還是很敬業,對待教學工作一絲不苟,她覺得不管學生娃多少,自己都要盡職盡責,做好本職工作。那年秋天,張家溝大隊得到了兩個招工名額,是去縣環衛部門當工人,考慮到郎玉芳平時表現好,大隊書記想讓郎玉芳去當工人,環衛工人雖然不是什麼好工作,但那畢竟是正式工作,端的是公家飯碗。郎玉芳卻說她喜歡教師這個職業,就把招工名額讓給了旁人。說句實話,郎玉芳實在不願去縣城掃馬路。
到了1977年春天,在張家溝大隊插隊落戶的女知青就郎玉芳一個人了,大隊書記覺得郎玉芳應該考慮個人問題了,就來給郎玉芳介紹對象,他介紹的不是旁人,正是張隊長家的大小子張根壯。看看張隊長兩口子天天為兒子的婚事愁腸,想想多年來張隊長一家對自己的關心和照顧,再看看自己也到了該結婚成家的年齡了,郎玉芳不顧父母反對,毅然决然地嫁給了張根壯。
結婚後,郎玉芳感覺生活上還滿意,她在學校教書,能掙滿年的工分,每個月還有幾塊錢的民辦教師補貼,張根壯雖然幹不了旁的,可他天天出山勞動,也能掙滿勤的工分,再加上公婆(張隊長兩口子)的關心和愛護,郎玉芳覺得很幸福。只是張根壯的懶惰令郎玉芳心裡不舒服,他天天睡懶覺不說,讓他去挑一擔水都能磨破嘴皮子,更別說上山打柴了。
結婚後的第二年夏天,郎玉芳生下了一個女娃,取名張翠紅,那娃娃長得白白胖胖,可招人喜愛了。自從生下那個女娃,張根壯就像變了個人一樣,天天陰沉著臉,一點笑容也沒有,時不時還說郎玉芳:“人家都能生男娃,你咋就生了個賠錢貨……”原來,張根壯嫌郎玉芳生的是個女娃,他還把生女娃的責任歸罪在郎玉芳的身上。
從此,郎玉芳和張根壯的爭吵多了,張根壯也變得越來越多懶惰了,不挑水不打柴也就算了,可他連出山勞動都不正點了,說不出山勞動就不出山勞動,天天睡懶覺,他媽把飯端上炕桌,張根壯還不起來吃飯。
翠紅三歲那年的夏天,太陽都一竿子高了,張根壯還在睡懶覺,娃娃可能是感冒難受,哭鬧不止,這下張根壯不高興了,爬起來就打娃娃。正要去學校教書的郎玉芳趕忙抱起娃娃,指責張根壯不該打娃娃,何况娃娃還感冒了。沒想到張根壯竟然一巴掌打在了郎玉芳的臉上,頓時,郎玉芳的臉上五個指印清晰可見。
聽到兒子和兒媳的吵鬧聲,張隊長和他婆姨都來到了兒子居住的土窑,看兒子打了兒媳,張隊長的婆姨生氣了,她拿起土窑門口的苕帚就打張根壯,郎玉芳抱著娃娃哭著跑出了土窑。那天,郎玉芳沒去學校教書,她抱著娃娃在村口的溝崖上坐了一上午。據郎玉芳說,她長了二十幾歲,那是第一次挨打,打她的還是自己的男人。
當天晚上,張根壯又和郎玉芳發生了爭吵,他還說郎玉芳是故意找茬,是想回北京。郎玉芳原本是想慢慢改變張根壯,為了娃娃,能不離婚就不離婚。沒想到張根壯還倒打一耙,說她沒事生事,故意找茬。這下郎玉芳徹底心凉了,她整整一夜都沒合眼,第二天一早,郎玉芳跪在了公婆面前。
知道自己的兒子是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再看看兒媳是鐵了心要離婚,張隊長找來了大隊書記。大隊書記本想勸一下郎玉芳,讓張根壯給郎玉芳賠個不是,儘量不讓他倆離婚。沒想到張根壯是煮熟的鴨子還嘴硬,他說想讓他給婆姨說軟話賠不是,除非日頭在西邊出來。
就這樣,郎玉芳和張根壯辦理了離婚手續,離開張家溝那天,郎玉芳跪在了張隊長兩口子面前,哽咽著說:“爸、媽,我給你們做不成兒媳就做閨女吧……”
1981年初秋,郎玉芳回到了北京,她的戶口也遷回了北京。第二年,郎玉芳考上了一所師範專科學校,畢業後當了一名中學老師,參加工作的第二年和她的一名國中同學結為了夫妻,那名同學也是在陝北插隊返京後考上的大學,畢業後在水利局工作。
郎玉芳的丈夫知道郎玉芳把娃娃留在了陝北,他經常提醒郎玉芳給娃娃寄一點錢,有時也寄衣服和書包。
1989年夏天,郎玉芳實在是放心不下陝北的娃娃,她就利用暑假來到了陝北,來到了張家溝。時隔八年,張隊長兩口子蒼老了許多,十一歲的小翠紅讀了三年書,已經輟學在家了。當時張根壯娶了一個帶著兩個女娃的婆姨,因為張根壯改不掉懶惰的毛病,他家的光景還是一爛包(家境貧困)。
經過交流溝通,張隊長兩口子和張根壯都同意讓郎玉芳把娃娃帶回北京,翠紅也願意跟親媽走,她說爸爸總打她。費了很大周折,總算把翠紅的戶口遷到了北京,郎玉芳又把翠紅送到了學校。
2011年和2013年,張隊長兩口子相繼去世,郎玉芳兩次帶著翠紅回陝北給兩位老人盡孝,還承擔了翠紅奶奶的喪葬費。張根壯雖然比之前有所改變,他家還是張家溝的貧困戶,兩個女娃都嫁在了本村,生活水準也是中等偏下。
龐沄老師攝影作品(北京知青在陝北)
現時,退休後的郎玉芳兩口子生活得很好,她的女兒翠紅在水務集團做財務,他們的兒子博士畢業後在一所民本大學任教,一家人生活得很幸福。說起當年在陝北插隊的往事,郎玉芳說當年之所以嫁給張根壯,純屬是為了報恩,他倆的結合原本就是個錯誤,沒有愛的婚姻絕對不會長久。好在她把自己的親生女兒接回了北京,供她讀書考上了大學,不然她會內疚一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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