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1936年12月12日發生的西安事變,華清池“扣蔣”無疑是其中最具傳奇色彩的一幕。隨著陝西臨潼黎明的突然槍響,蔣介石一再堅持的“剿共”戰爭被迫停了下來,中國歷史行程走到此處悄然轉彎。張學良、楊虎城聯手幹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改變這個國家走勢和許多個體命運的大事。“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撫今追昔,實在令人感慨萬千。
(美術作品:西安事變前夕的蔣介石)
張學良,“一周內定有事實答覆”
1936年12月4日,初冬季節的中原大地已是北風凜冽,蔣介石的加班車緩緩駛出洛陽站,伴隨速度的加快,“鏗噔”、“鏗噔”,火車輪子與鐵軌碰撞發出的聲音開始富有節奏地擴散。此時,寒冰刺骨的綏遠百靈廟炮火連天,晉綏軍官兵正與日本特務機關策劃的偽蒙軍展開殊死搏殺。這是蔣介石意料中的一場激戰,他早就提醒過傅作義:“百靈廟為日軍必爭之地,儘量新增兵力,嚴密固守,否則得而復失,徒損聲威。”
還在國民黨五届二中全會上,蔣介石表示,“任何國家要來侵略我們領土主權,我們絕對不能容忍”,但飽受爭議的“攘外必先安內”方針絲毫沒有改變迹象。蔣在日記中寫得很清楚:“察北偽匪未退,倭寇交涉將裂,而陝甘地區殘匪企圖渡河西竄,局勢甚不靖也。且東北軍之兵心,為察綏戰事而動搖,則剿赤之舉,幾將功虧一簣,此實為國家安危最後之關鍵,故餘不可不進駐西安,以資鎮懾,而挽危局。”
(蔣介石堅持先安內再攘外)
洛陽同車西行的張學良心情鬱悶,他多次說過不願意“剿共”,希望帶領東北軍參加綏遠抗日,結果總是遭到蔣介石嚴厲責備。楊虎城此前建議張學良,如果真有抗日决心,何不等老蔣來西安時,行挾天子以令諸侯之事?
黃昏時分,加班車在距離西安三十公里的臨潼站停了下來,蔣介石住進華清池,試圖以自己的領袖威望迫使張、楊堅持“剿共”戰爭“最後五分鐘”。12月7日,張學良再約楊虎城商量停止內戰辦法,主張“再勸蔣一次,他再不聽,先禮後兵,那我們對得起他”。
然而,圍繞聯共抗日問題,蔣介石與張學良吵得不可開交:“我是主張抗日的,這幾年來奔走各省,還不是暗中進行抗日的準備?再說美國、蘇聯和日本之間的利害衝突,愈來愈深,我們能拖就是有利的。共產黨是我們的大敵,所以一定要做到有我無他!”
張學良哭道:“委員長真的不能聽我們的忠告嗎?”蔣介石大怒:“你這樣,我要槍斃你!”據侍從秘書汪日章回憶:“當時憤怒的聲音,室外都可以聽到,我就擔心,這樣逼下去會不會和張學良鬧翻?”
張、楊不肯就範,蔣介石手諭陝西省政府主席邵力子,把“蔣委員長已派蔣鼎文為西北剿匪軍前敵總司令,衛立煌為晉陝綏寧四省邊區總指揮”的消息透露給非官方的《大公報》。目的顯然是想非正式的警告張、楊,如果不願意全力“剿共”,那就請你們走開。
12月8日,“內幕”還沒來得及見諸報端,張、楊已經初步確定兵諫方案:東北軍負責執行華清池扣蔣和西安到臨潼沿線的警戒任務;十七路軍負責執行西安城內拘禁南京政府軍政要員,解除軍、警、憲、特武裝,扣留機場的作戰飛機及控制火車站等任務。具體行動日期要根據形勢和準備情况再定。
(陝西省政府主席邵力子)
12月9日,西安學生紀念“一二?九”運動一周年,向省政府和住在臨潼的蔣介石請願抗日。張學良擔心軍警彈壓引發流血事件,急赴西安至臨潼半道攔截勸阻,並對學生承諾說:“我保證一星期內可以事實答覆你們的要求。”事後,蔣介石指責張學良放任、縱容群眾運動,造成西北社會浮動,情緒激動時竟然說出“對學生就應該用機關槍”的氣話。張學良聽了火大,暗暗下定决心:“你這個老頭子,我要教訓教訓你!”
至此,醞釀多時的兵諫計畫終於箭在弦上。12月10日上午,張、楊最後敲定11日夜半採取行動。東北軍方面,以第105師師長劉多荃為臨潼行動總指揮,第105師第1旅兩個團在華清池週邊較遠地帶警戒,防止蔣介石突圍逃跑;第2旅旅長唐君堯率孫銘九的衛隊第2營兩個連和王玉瓚的衛隊第1營守衛華清池頭道門的一個連,擔任扣蔣任務。此外,槍法精准的騎兵第6師師長白鳳翔和第18團團長劉桂五協助現場指揮。
(楊虎城將軍)
張學良特別囑咐白、劉、孫三人:“這次派你們去臨潼,是請委員長到西安,停止內戰,共同抗日。因為抗日不是中國某一個單獨力量所能完成的,必須國共合作,也必須有蔣委員長領導,你們一定要保護委員長的人身安全,像過去一樣恭恭敬敬,誰傷害誰償命。”
蔣介石,“你可以立即槍斃我”
陝西臨潼華清池南依驪山,傳說唐玄宗的愛妃楊玉環喜歡在此沐浴,晚近成為名揚四海的靚麗風景。蔣介石住的地方名曰“五間廳”:一號房為侍從室第一處主任兼侍衛長兼錢大鈞的辦公室;二號房、三號房互相打通,為蔣介石的辦公室和臥室;四號房為會議室;五號房為秘書室。緊靠五間廳的一排房子名曰“三間廳”,分配給了第三組組長蔣孝先和衛士們輪流休息。五間廳西端尚有幾間小廳,為錢大鈞與侍從醫生、膳食人員的住宿房間。
(華清池五間廳今貌)
入陝之前,蔣介石有所察覺東北軍“思想龐雜,言動歧异”,但自信張學良不至於做出“越軌”舉動,囙此輕車簡從,只帶貼身侍衛二十人,連警衛股長黎鐵漢及其所屬的警衛人員都沒有跟隨。在蔣介石看來,華清池週邊的張學良衛隊營是值得信賴的,即便白天爭得面紅耳赤,蔣對張始終懷有善意,他在日記中自我反省曰:“對漢卿說話不可太重,但於心不安,此人小事精明,心志不定。”
12月11日晚上,蔣介石召張學良、楊虎城等將領會餐,楊未至,原來西安城內尚有飯局,張、楊聯名宴請蒞臨陝西的中央軍政要員,二人分工,楊留西安。行動即將開始,張壓力頗大,形色明顯匆忙局促,蔣介石以為乃連日受斥之故,沒有往其他地方想,“臨睡思之,終不明白其故”。
(蔣介石和張學良合影)
夜深人靜的時候,時鐘的走動聲往往格外清晰。張學良帶領十幾名高級將領和幕僚來到西安綏靖公署所在地新城大樓,與楊虎城一起見證改變歷史走向的關鍵時刻。12月12日2時整,白鳳翔、劉桂五、孫銘九登車出發,沿著西安至臨潼的道路急馳而去。3時許,東北軍外線部隊分別在灞橋以東和驪山附近進入簡易工事,悄悄包圍華清池。4時許,衛隊第1營第1連迅速解除了華清池外院禹王廟一排憲兵的武裝。5時許,白鳳翔等人率領衛隊第2營先頭一部沖入華清池二道門,槍聲響起,蔣介石的侍衛各就位置拼死抵抗。
孫銘九回憶說:“我想直奪小橋,卻被斜對面房中射出的密集子彈堵住,蔣的侍衛都是二十響連發手槍,我們只得匍匐前進。”6時許,東北軍基本控制局面,蔣的臥室卻空無一人,衣帽、假牙、斗篷一應俱全,甚至被褥還是熱的。“委員長哪裡去了?”白鳳翔詢問負傷倒地的錢大鈞。錢大鈞照實回答:“我真不知道。”劉多荃聞訊趕來安慰:“這是請委員長停止內戰,領導抗日,錢主任受傷真是對不起,請安心療養吧!”
(1930年代,張學良與東北軍官兵)
蔣介石習慣早起,槍響之時已在穿衣,侍衛官竺培基、施文彪手忙腳亂護著他翻牆逃生,未料牆外下臨深溝,昏暗中不覺失足,跌得夠嗆,只好强忍疼痛向東行進。孫銘九找不到人,內心萬分焦急,忽然有一阿兵哥跑來報告說:“在後山牆下發現一隻鞋。”
天色微明,衛隊營後續部隊紛紛到達,張學良電話訓示,趕緊搜山,如果找不到蔣介石,一律按叛逆論罪。據王玉瓚的說法,衛隊第1營手槍排班代劉允政、翟德俊率先在距離五間廳五百多米的驪山半山腰大石頭後面發現了蔣介石。孫銘九先一步趕到,只見蔣上穿一件銅色綢袍,下穿一條白色睡褲,凍得全身發抖。“你們打死我吧……”蔣介石臉色蒼白。孫銘九說:“不打死你,叫你抗日!”
(當年的蔣介石藏身處)
此時天已大亮,衛隊營急忙挾蔣下山,連推帶拉送上汽車。“我們副司令擁護委員長抗日。”孫銘九坐在蔣的左邊,再度打破沉寂。“我也沒有不抗日呀,剿共是國策,你不懂!”9時許,蔣介石安全抵達新城大樓。半小時後,張學良穿著藍色絲綢棉袍推門而入,“委員長受驚了!你這回交給我做做看!”
蔣介石冷冷說道:“你既然還稱我委員長,應該即刻送我回洛陽,如果你把我當俘虜,你可以立即槍斃我。”張學良坦言:“此間事非我一人所能作主,乃多數人共同之主張。倘若國民贊同我等主張,則可證明我等乃代表全國之公意,請委員長退休,由我來幹。如果輿論不贊同,則我應認錯,請委員長再來收拾。”
(兵諫亭今貌)
你一言我一語,蔣介石沒有力氣理論,提出要見邵力子。“送回洛陽暫無可能,槍殺也量他們不敢。”邵力子謹慎建議:“委員長可否考慮如以前兩次下野辭職,俟國家有需要時再複出?”蔣介石明確表示:“我决不能在武力脅迫下考慮這個問題。”
後來的事情許多人知道,經過各方奔走努力,西安事變最終以理性的管道走向和解。12月25日,張學良護送蔣介石、宋美齡飛離西安,臨上飛機前,蔣對張說:“你還是留下吧,你去後東北軍無人統帥,再說這時候去南京你也諸多不便。”張學良堅持“好漢做事好漢當”,從此遭到長達半個多世紀的軟禁。光陰如梭,西安事變已經整整過去八十多個年頭,張學良、楊虎城兩位將軍以其個人的巨大犧牲,加快促成了國共之間的妥協,為進行全面抗戰奠定了政治基礎。
參考文獻
:
1、全國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編:《西安事變親曆記》,中國文史出版社1986年版。
2、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委員會編:《西安事變史料》(1986年編印)。
3、張友坤、錢進:《張學良年譜》,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
4、《張學良口述曆史》,中國檔案出版社2007年版。
5、呂芳上主編:《蔣中正先生年譜長編》,臺北“國史館”201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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