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民間，牌坊是一種很有漢民族特色的建築。這種高大門樓的原型是祭祀場地前的大門，後來演化成為一種獨立的建築，專門用來表彰個人或者家族的功績。

牌坊中大部分是為科舉功名和政績修建的，但還有一種牌坊叫“貞節牌坊”，專門用來表彰那些節婦、烈女。古人在儒家思想下對婦女的貞潔極為看重，尤其是在宋代理學興起後，“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論調成為主流價值觀，讓中國婦女掉入了倫教的監牢。

在無數貞潔烈女事蹟的背後，其實是殘酷的社會現實，幾乎每個“烈女”的故事都讓人掩卷歎息。

在民國時期的天津衛，“南皮雙烈女”的案件轟動一時，甚至被改編成為梆子、評劇、相聲，傳唱了上百年。“南皮雙烈女”是黑暗舊社會的縮影，底層百姓苦苦掙扎，婦女更是被作為買賣的商品，毫無人身尊嚴。“南皮雙烈女”的是個什麼樣的故事？為何會轟動天津衛？

一、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

清朝末年，華夏動盪，南方太平天國造反，打亂了富庶的江南；中原有撚軍作亂，在黃淮地區為禍十幾年；西北有回亂，肆虐五省，波及幾千萬人。與這些地區相比，而河北地區算是比較寧靜的，畢竟是首都所在，清朝有重兵防守京畿，防止動搖國本。

但是到了1900年前後，河北地區也不安寧。5年前，日本人在甲午戰爭佔領遼東，打到了河北邊界，差點要殺入北京。1900年前後，山東、河北又鬧義和拳，拳民打砸搶燒，老百姓想安穩過日子難如登天。

義和拳口號是“扶清滅洋”，非常排斥外國人，甚至連信洋教，用洋貨的人都被迫害，最後演變成屠殺。1900年義和拳“奉旨進京”，馬上和一些頑固保守派聯合起來“滅洋”，還違反國際交往法則，殺了外國公使。西方國家認為“拳民威脅到了西方僑民和外交人員的安全”，列强組成八國聯軍興師問罪，引起了八國聯軍侵華戰爭。

八國聯軍登入的地方就在天津衛，當時清軍和義和拳在這裡大戰洋人，天津城變成了戰場。

當時在天津有一戶做瓷器生意的人家，掌櫃叫張紹庭，是河北南皮人。當年張紹庭逃荒來天津，遇到了金氏瓷器店的掌櫃老金，老金看他一表人才，就留他在店裡幫忙，後來還把女兒許配給他，把自己的生意交給張紹庭打理。

這一家人的生活過得平平淡淡，但是八國聯軍侵華戰爭打斷了這一切。但凡打仗，無論最後是勝是負，吃虧最大的總是老百姓。洋人和義和拳剛打起來，義和拳的散兵游勇就勾結天津的流氓開始趁火打劫。張紹庭早早關了瓷器店，但是有一天晚上店門被砸開，店裡的瓷器被搶的搶砸的砸，損失了大半。

義和拳前脚剛走，洋人的火炮就打進了城，一顆炮彈落在張紹庭的鋪子旁，把鋪子被炸塌了。為了保命，張紹庭帶著妻女連夜逃出城，直到仗打完才敢回來。

張紹庭回來一看，自己的鋪子被炸沒了，家裡被洗劫，沒想到辛辛苦苦這麼多年，最後一夜變成飛灰。戰後的天津城一片狼藉，張紹庭想重新做生意，但是以前那些老夥計死的死逃的逃，自己人脈和本錢都沒了。為了一家人的生計，無奈之下，張紹庭只好在車行租了一輛黃包車拉車賺錢，他的老婆金氏也幫人洗衣服補貼家用。

張紹庭全家主要靠這一輛車生活，他足足拉了十幾年車，雖然生活很困窘，但是也能過得去。

二、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俗話說“麻繩只從細處斷，厄運單找苦命人”，張家的穩定生活在1916宣告結束，這年春天，張紹庭的黃包車被人偷了。

在當時，一輛黃包車的價格很高，因為中國造不了這玩意，完全從西方進口。拉車的人都是從車行租車，拉車前先交租，交夠了租才是自己的收入。黃包車丟了，張紹庭家的天塌了下來。

張紹庭到處去找車，他提著點心去流氓和黑幫的地盤“問路”，看是不是哪路大哥要收保護費，所以偷了他的車，自己願意出點錢把車贖回來。結果天津衛的流氓們都不承認偷了他的車，張紹庭有點不知所措。車丟了之後，車行的老闆嚴令張紹庭賠車，否則就抓他去坐牢，張紹庭急火攻心，一下子病倒了。

家裡的頂樑柱病倒了，金氏非常著急，就在這焦急時刻，張家的鄰居戴富有主動找上門來，幫張紹庭排憂解難。戴富有說現在當務之急是還帳，否則就算張紹庭死了，車行老闆也不會放過他的妻子。戴富有說自己下載膝下有兩個兒子，到了娶妻的年紀了，張家的長女和次女正好一個17歲一個14歲，也到了出閣的年齡，自己是真心想跟張家做親家。

只要張紹庭同意，自己會先送來聘禮，可以把車錢還上，剩下的錢給他看病。雖然張紹庭心裡不太情願，但是眼下火燒眉毛，就在病床上定了婚約。

結果定了婚約沒多久，張紹庭就病死了。

他這一走，留下了金氏和五個孩子，戴富有主動出面把金氏和孩子們接到家裡去住，說自己正在準備婚禮，等金氏的女兒過了門，就專門給她一間房。金氏一開始也很感激戴富有，就帶著孩子住進了親家家裡，沒想到噩夢就此開始。

住進了親家家裡沒幾天，金氏在出門洗衣服時就有人給她遞話，說戴家不是好人，要小心提防。

金氏並沒有把這話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戴富有的老婆馬氏晚上跟她拉家常，勸金氏早點改嫁，自己過好日子要緊。在那個年代，女人守寡沒幾天就改嫁，要被人戳穿脊樑骨，金氏很生氣，把馬氏趕了出去，心裡已經開始有了懷疑這家人沒安好心。

有一天金氏回家，突然聽到女兒麗姑和春姑在唱妓院裏的淫曲小調，她非常生氣，把兩個女兒拉到屋裡一頓臭駡。兩個女兒解釋說，這是馬氏教她們唱的，金氏出門洗衣服的時候，馬氏天天教這些曲子，說以後用得上。金氏這才醒悟，自己和孩子是進了狼窩，戴富有沒想著把張家女兒當兒媳婦，而是謀劃著往窑子裏賣。

當天晚上她就要帶兒女回家，結果被戴家攔住，戴富有和兩個兒子身強力壯，金氏抗爭不過，最後女兒被扣住，兒子被她帶回了家。金氏怎麼著也不能讓女兒被賣，於是她天天去戴家要人，戴家跟金氏的衝突驚動了附近的街坊，有人報了警，戴家這才放人。

三、雙烈女服毒自盡，南皮張氏主持正義

戴富有看自己的如意算盤落空，心裡咽不下這口氣，就帶著兒子和一些流氓謀劃了一下，往天津法院告狀。

戴富有拿著死去的張紹庭簽的婚書當證物，在舊社會，女性結婚全憑家長的意思，沒有半點自由權。婚書有張紹庭的簽字，是“白紙黑字”的證明，有法律效益，加上戴富有花錢打通上下，最後法院居然判决戴富有勝訴，張家麗姑、春姑要履行婚約。

判决下來，金氏和兒女們啞口無言，她們孤兒寡母在社會上無錢無勢，法院的判决重若千鈞，必須執行。戴富有在判决後帶著自己的兒子天天去要人，金氏先是閉門不出，後來一家人已經窮到揭不開鍋，無奈之下，她只能答應交人。

就在交人的前一天晚上，17歲的麗姑和14歲的春姑下定决心，她們寧願自殺，也不能被賣到窑子裏，讓人戳父母的脊樑。

麗姑和春姑在金氏睡下後偷偷爬起來，拿出了一個裝著煤油的瓶子，給裡面灑進了大量的火柴頭。在火柴頭泡開後，麗姑和春姑一人半杯喝下了煤油，隨後二人感覺身體內發熱，肚子劇痛，開始在地上打滾。麗姑和春姑哭喊的聲音吵醒了金氏和街坊四鄰，但等大家將兩人抬往藥店時，兩個靚女已經死了。

金氏在家裡足足哭了一晚上，天亮之後，張家倆女兒自殺的事情傳遍天津。老實巴交的張家人被戴富有這種流氓糾纏，最後逼死兩個女兒，人人都恨得牙癢癢。看到自己鬧出了人命，戴富有一家怕吃不了兜著走，趕緊逃出了天津。

“張家雙烈女自殺”這件事很快傳到了在天津的張權耳朵裏，這位張權是清朝大員張之洞的兒子，張之洞是太子少保，他兒子也是官場舉足輕重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張之洞是河北南皮人，和張紹庭同屬“南皮張氏”。在那個時代，同族算是一種很親近的關係，張權聽到張氏的女兒為了保住南皮張氏的名聲而自殺，他非常憤慨，立刻聯系了同在天津的張鳳元，張曾揚，這些南皮張氏的大官向天津法院施壓，讓其再次調查張家和戴家的案件，最後改判婚姻無效，並追緝戴富有。

在南皮張氏宗親的組織下，張氏雙烈女被風光大葬，這是1916年天津衛的第一大事件，當時送行隊伍包括天津衛有頭有臉的士紳和大小官員。最後雙烈女被葬在天津城西，張氏族人捐款十幾萬元安置了金氏和張家剩下的三個孩子。

後來由徐世昌撰文一篇，書法家華世奎書寫成“南皮張氏雙烈女碑”紀念此事，這塊石碑現在收藏在天津中山公園。“南皮雙烈女案”從天津衛傳遍整個華北，無數百姓都為麗姑和春姑的命運扼腕歎息。後來此時被寫成戲曲傳唱，成為評劇的的標誌性曲目，直到今天，華北地區的劇院都有“雙烈女”的曲目上演。

文/商學野

參考資料：1、《南皮張氏“雙烈女”事件諸疑辯誤》鄭斌2、《南皮張氏雙烈女碑》馬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