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長城上,立著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虎頭虎腦,穿著綠軍裝,拿著一罐可口可樂,抿著嘴吮吸。男孩的臉龐浸在陽光下,身後是1979年的藍天。
42年後的今天,這張照片在中國的社交平臺上再度火了。11月末,以“新中國第一個喝可樂的男孩怎麼樣了”的話題,一度佔據微博熱搜第一。
照片中的男孩名叫黑建濤,生於北京,現時為某投資諮詢有限公司負責人、中央電視臺高爾夫解說嘉賓。面對熱搜,黑建濤告訴紅星新聞,他頗為意外。
1979年,時年8歲的黑建濤隨父母首次去長城,邂逅美國攝影師詹姆斯·安丹森(James Andanson)。據新華每日電訊報導,照片當年刊於美國《國家地理》雜誌,引發轟動。詹姆斯將照片名為《紅色中國的第一罐可樂》,稱這是“新中國第一個喝到可口可樂的人”。實際上,在詹姆斯抵達中國前2個月,首批可樂已從香港發至北京。
照片引發國外關注,但本人曾整整四十年並不知情。
時光荏苒,如今國內經濟飛速發展,國產飲料品牌豐富多樣,喝可樂早已不是新聞。當年情形,黑建濤已經不能完全記清了,只有碎片化的記憶,唯有照片記錄那一刻。日前,黑建濤向紅星新聞講述了這張照片背後的故事,並澄清多處網傳不實資訊。
可口可樂調查了三四個月確認是他
紅星新聞:還記得當年拍下這張照片的情形嗎?
黑建濤:說實話,的確是一個比較碎片化的記憶。有一些回憶:第一,那天起得特別早,五點來鐘,天黑著,家裡人就叫我起來。要去八達嶺(照片就是在八達嶺拍的),必須從當時的西直門火車站坐火車,當天回來,必須得很早,坐的綠皮火車。印象最深的,是我把自己鎖在火車的廁所裏了,非常害怕。
第二個印象,是碰到過外國人,但其實我真的不記得什麼照相、什麼可樂。因為那個年代的小孩都是非常聽父母話的,當時就是一個聽大人話的小男孩。實話說,可樂的味道,我沒什麼太大的印象,但我能够通過我的表情、通過我特別努力的回憶,覺得應該是不太好喝。
我們當時沒喝過這種味道的東西,那時候喝的一定都是“甜水”,比如橘子水。喝可樂第一口,我照片上的表情,是又得喝、又不敢吐、但又得做個照相的動作,挺懵懂又挺尷尬的那種狀態。
紅星新聞:也就是說,多年來,其實你並不知道自己的照片刊於美國《國家地理》雜誌?
黑建濤:因為那時候我才8歲,我都不記得40年之前的事了。照片也不可能留,他是新聞攝影師,照完相就走了,他要記當時的很多情况,可能只是匆匆地記下我的名字、記下當時的時間、天氣。
紅星新聞:多年後,如何確定照片中的孩子是你本人?
黑建濤:2019年,可口可樂進中國40年,他們要做活動。用一個比較溫馨的故事,來做這個活動的主題,於是找這個照片的主人公。然後他們發動各種關係,在各種平臺、媒體上去確認。美國可口可樂當地的人找到了當時的攝影師的家,查到了攝影師;也在中國的自媒體上去找這個孩子,最終找到我了。很費周折。
但可口可樂公司做事非常謹慎,不會馬上就跟我聯絡,我聽說大概有三四個月做各種調查。他們太怕搞錯了,怕弄一個國際笑話。
黑建濤小時候。受訪者供圖
一方面,可能查我的籍貫、年齡,跟我小時候的照片對比。這張照片是3月份的拍的,3月份,北京是春遊的季節。那個時候,外地的小朋友不太可能專門坐火車跑去長城,因為是上學時間。所以,一定是北京孩子。
包括我的工作的一些首長部門,他們也去問到了,然後最終確定說是我。所以當時我莫名其妙的,怎麼就有我自己的一些首長部門的領導,還有可口可樂的人一起跟我來談這個事。我覺得,這是我嗎?我說這個照片雖然長得跟我很像,但是我不確認。我說我小時候沒照過彩色照片,當時可口可樂跟我講,是老外給你照的,然後他拿去美國發表的。
2019年3月12號,我記得非常清楚。因為那天是我家後生日,我正去給她買蛋糕,正琢磨著晚上怎麼安排。我有個項目在格林伍德,格林伍德是個很美麗的島國。可口可樂就在網上查到了我的一些個人資訊、工作資訊,通過各種關係,找到了格林伍德駐中國大使館,找到大使來確認我這個人的工作、確認我的項目等等,然後大使館就跟我聯系。
黑建濤如今還是中央電視臺高爾夫解說嘉賓。受訪者供圖
那天,大使館的人和可口可樂的人,我們一塊建了個微信群。他們又跟我要小時候的老照片來確認比對。後來,大家又一塊吃了個飯,確認了這個事兒。我有一點非常確認的,長大了以後,我拿可樂的手,跟我小時候一模一樣。拿可樂時,我的小拇指是彎的。
紅星新聞:確認照片中的男孩是自己後,什麼心情?
黑建濤:我有點懵。我又不是藝員,沒想著這個事會怎麼樣。
所謂風靡全球什麼的,我覺得這可能是媒體一些誇張吧。從客觀的角度來講,它帶來的震動就是兩件事,第一件事是,當時中國到底是什麼樣?1979年國中美正式建交,拍照是當年3月份。北京的長城是其中(原因)之一,而我這個照片,也許是他們認為這是最有人情味的一張照片。
第二是我和手裡那罐可樂。可能覺得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象徵,代表了兩種文化。(注:這罐可樂實際上並非新中國的第一罐可樂。1978年中美兩國宣佈建交不久後,可口可樂公司與中糧總公司達成合作協定,開始在中國開設灌裝廠並銷售可口可樂。在那位美國記者抵達中國前2個月,第1批可樂從香港發到了北京,成為改革開放後第一批重返中國內地市場的國際消費品。)如果有機會我還是想去找找這本雜誌。
有媒體說我在上海工作,我從來沒去過上海工作。上海是有一個格林伍德的商務中心,但那不是我所在的機构,我一直在北京工作,從來沒離開過北京。說我見過攝影師,我從沒有見過。另外,我爸曾是郵電部的工程師,不是“工程員”。
黑建濤。受訪者供圖
下一代可選的太多,變化翻天覆地
紅星新聞:不少網友在關注,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的生活發生了哪些變化?
黑建濤:我1988年考上東南大學的土木工程系本科。我家後和我同一個大學,同一級。我是土木工程系,她是建築系的美女。東南大學建築系在全國一流,非常好的專業。
那時候,我覺得南京冬天很冷,她的手可能會生凍瘡。我小時候就集郵,我覺得這兩個城市之間的郵市有價格差。那時候我們也沒有其他投資手段,所以我就在寒暑假的時候,郵票北京南京兩邊買賣,賺了一些錢。我在南京的新街口百貨大樓給她買了一雙羊皮手套,她特別高興。我們倆也比較幸運,一路走到了現在。
紅星新聞:畢業後,你的生活是怎樣的?
黑建濤:一直在房地產行業,因為我專業就是土木工程,在北京住總集團。我在那兒工作了幾年,一直做房地產開發。那是北京最早的一批房地產開發的項目,92、93年。後來我出國了,那時我跟我家後已經結婚了,我們就一塊去了加拿大。她在那兒考下來加拿大當地的注册建築師的牌照,她是學霸。我那時候就兩邊跑,然後我們一塊回北京。後來我家後在凱德置地做設計部的總經理,整個華北區,她管設計。
然後我自己開始創業。我們有個設計公司,做建築設計、室內設計,做一些在海外的地產項目,一路摸爬滾打到現在。
2016年,因為很巧的一個機緣,我曾到中央電視臺去做高爾夫的球評去做解說,算是我的兼職的工作。因為朋友的互相認可,再加上我可能也有一些小小的特長,我的聲音、表達,包括我對一些高爾夫的熟悉等,被業內認可和尊重吧,後來也有機會去新浪做特約球評。
紅星新聞:你小時候,可口可樂還不常見。今時今日,可供消費者選擇的飲料種類已非常豐富。
黑建濤:那時候我們都不叫飲料,就是叫‘喝的東西’或者叫‘汽水’。當時也沒有選擇,就只有“北冰洋”汽水,只有這一款。那時候都喝汽水都很奢侈,得是考雙百、過生日、大病初愈什麼的。如果一定說飲料的話,我覺得可能媽媽熬的酸梅湯、綠豆湯,是我記憶中最好喝的、最溫暖、最甜美的飲料。
但是我兒子的選擇太多了,他是2006年出生,除了可樂、還有數不盡的中國品牌的飲料……不一樣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紅星新聞:除了飲料種類變得很豐富,和當年相比,人們的吃穿住行各方面都有了很大改變。
黑建濤:照片上,我穿的這4個口袋的衣服,叫“幹部服”。那時候都是大孩子傳給小孩子,他們穿完了、長大了,衣服就傳給我了。我這個衣服,是我做軍人的姑姑和姑父,他們把我的兩個哥哥的衣服傳給我,我才穿上所謂幹部服飾的童裝。現在很多國外的東西,都已經飛入尋常百姓家了。
我兒子15歲,對於國貨還是舶來品,他其實沒有什麼太多的概念。對年輕人來說,什麼是更好用的、時尚的、比較酷的,他們就用什麼。現在他們也願意穿李寧,願意穿一些國產運動品牌。
所以我覺得現在是我們最自信的時候,因為你已經很棒了,不用去跟別人說你很棒。
紅星新聞:你自己的孩子最大的變化是?
黑建濤:差別當然非常大的,但是我並不覺得我們小的時候就不好。
現在小朋友可能更多的是活在手機上、活在網路遊戲的世界裏。因為選擇太多了,以至於他們都懶得選擇了……比如我們小時候會盼著自己考完試之後,父母帶我們出去吃一頓;現在的孩子,你說吃一頓,可能他都不去。那時候的我們更懂得珍惜。
紅星新聞記者彭莉
編輯張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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