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連記事18
“軍民團結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在那年頭的邊疆,軍愛民,民擁軍,軍民魚水情,真是發自內心的真誠。還是臘月裡頭,距1969年春節還有幾天,臨滄、耿馬、鳳慶、鎮康、滄源等周邊的縣,就紛紛派出艺文文宣隊到部隊作春節慰問演出。孟定是必到的地區,因為這裡駐著一個邊防團和一個野戰軍的團。盛情難卻,部隊除了加倍地熱情接待外,特別要求全團官兵每場必看,我們有幸忝列其間,那些天壓倒一切的中心任務,便是看各縣的演出了,大家都看得很辛苦。
近水樓臺先得月。最先來慰問演出的當然是孟定公社的文宣隊了。孟定壩裏住的都是傣族,傣族盛大節日是每年4月13日的傣曆新年——潑水節,他們沒有把春節怎樣當回事,沒有送灶的習俗和爆竹聲聲裏那濃濃的年味,想著他們的慰問演出多少有些奉命行事,估計不會有多認真。
晚會就在南山下軍人服務社前面、團部對面那塊場地上舉行,臺上掛著幾盞白晃晃的汽燈,有傣族老鄉就坐在我們一側。
8點過了,村民們打著手電筒從四面八方緩緩而來。他們那電筒至少裝有三節新電池,煞是賊亮,而且不管對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認識還是不認識的,見人就把電光直往對方臉上照去,就是我們這些在一旁規規矩矩坐定的人亦未能倖免。
那極强的電光射來,直叫你眼睛發黑髮花,連隊的女士們從未享受過如此級別之待遇,也從未見過如此陣勢,覺得無端被人照射儼然就是對自己的大不敬,心中已是十分惱怒,又見那電光依舊不知趣地在臉上晃動,一女士再也沉不住氣,大聲叫道:“照什麼?你什麼意思?”
有道是“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前世無冤,今世無仇,只要認定他不是沖著你來,他要照索性就讓他去照個够,不理不睬,照上幾次也便相安無事了,若與他較真,豈不是自尋煩惱?
果然,那女生在這場合的一聲尖叫無異於“挑逗”,持電筒者們忽然聽到女性的聲音,甚是興奮,在亂哄哄中又聽不清她叫了什麼,便有幾人將那電光同時朝著叫喊處照來,意在問“你說什麼?”“你是哪位?”“你什麼意思?”
三五女生忍無可忍,頓時雌威大發,竟一同叫喊起來,這一聲叫喊,更是引來電光無數,而且直往女士們臉上晃動,直把女生排坐處照得如同白晝一般。至此,女士們方才知道自己已經是自討沒趣,方才告饒,方才將往日的嬌氣收斂,方才規規矩矩老老實實一氣不吭地將頭埋於兩腿之間。
當時心下也曾想過,這地方的人怎麼這般不懂禮節,待見被照的老鄉,尤其是那些年輕婦女不但不驚不惱不叫,還始終微笑著,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便問坐在一側的傣族老鄉這是何意,那老鄉對曰“找伴”。
原來這是當地風俗,持電筒者均為男性,他們在忙著找“伴”,這“伴”,或許就是他的意中之人。
“和尚吃肉,僕哨跳舞。”據說傣族的少男少女很小就有戀愛的風俗,就是今天人們還能見到一些身著和尚服飾的男孩騎著摩托,後面帶著一如花似玉的傣族少女在街頭穿行,其表現的是一傣族濃濃的民族風俗。
以前老鄉們活動的範圍狹小,男女青年只能在寨子裏的大青樹下或鳳尾竹中相識、相愛,故有“大青樹下愛情多”之說。自打部隊到來之後,軍愛民,民擁軍,為豐富戰士和邊民的文化生活,地方和部隊常舉辦晚會、放電影,人們活動的圈子隨之擴大。一聽說哪裡有演出或放電影,無論路程遠近村民們便早早收拾整齊,穿著一新,待天黑下來,手持電筒從四面八方的村村寨寨趕來。當然,醉翁之意不在酒,這演出放電影之地便成了青年男女“找伴”的去處。
說話間,慰問大會已經開始,臺上站著致詞的是一傣家婦女,據說就是公社主任。看來伊也是不識字的樣子,手裡沒有講稿,操著尚還生硬的漢話信口講來,竟是不卑不亢頭頭是道且飽含深情。只是除了我們還聽著伊的講話外,其他老鄉幾乎無人顧及,或四處走動,或呼朋喚友,或縱情談笑,同時不忘把那電光在眾人頭上掃過來照過去,那臺上站定的女社長幾經被照,人家竟是不氣不惱,依舊氣定神閑,談吐自如。
演出開始,演員都是當地僕哨,大都著白上衣,花筒裙,她們天生麗質方敢於素面朝天。雖沒有化妝,卻更是清新淳樸,她們最先獻上的是傣族傳統節目“孔雀舞”,儘管後面人聲鼎沸,而且電筒光常在她們的臉上晃動,演員們仍非常認真專注地表演著。
那年頭,一般的組織都有自己的文宣隊,這恐怕也是時代的特色之一,我們在省城自然見過若干文宣隊的演出,若論技巧水准當都在他們之上。但是那些文宣隊尤其稍具專業水准的文宣隊,或許因其演藝太過嫺熟而且見過吃過的場面太多太大,始終脫不了逢場作戲走過場應付了事的痕迹,還真沒有見過哪一個文宣隊的演出能有今晚這樣的認真專注。
她們的演出很敬業,有幾個節目也還可以,尤其是那葫蘆笙吹得很有水准。口弦低吟,傣歌悠揚,嗚嗚咽咽的葫蘆笙如泣如訴在深情地撩撥著人們心頭的情愫,傾訴著心中的愛慕,聽起來竟給人有一種輕聲細語如癡如醉的渾身舒舒坦的感覺
他們是專為慰問部隊演出而來,他們的認真專注就是對觀眾的尊重,囙此我們常報以發自內心的熱烈掌聲。這掌聲只是表達觀眾對演員們的尊重而已,卻往往被他們解讀為是自己的演技精湛,是觀眾要再看之意,於是在每次鼓掌之後,報幕人總要莫名其妙道地:“感謝首長和同志們的鼓勵,再來一遍!”如是者三,結果原定10:30結束的晚會,往往延遲到11點甚至12點,演員演得辛苦,觀眾也看得很辛苦。
孔雀舞是當地的傳統節目。一般說來這節奏輕快的孔雀舞,她們演得差强人意,但看去看來,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幾個動作在不斷地循環往復,原始而單調。而其間的音樂從始至終、周而復始,也就只是硬硬的“綁、綁、綁”的铓鑼聲和雄渾低沉的“咚、咚、咚”象脚鼓聲在重複,這與彝族的“三跺脚”有些類似。“三跺脚”中的那月琴聲,同樣是單調乏味的“喠、喠、喠,蒼蠅不喠蚊子喠……”而動作翻過來覆去始終重複的,也就是那麼幾個。總之她們表演的孔雀舞不能與專業團隊的表演相比,就是與當時省城裡比較業餘的文宣隊相比也有差距。看一次兩次尚可,看多了便了無情趣,懨懨欲睡。
但奇怪的是,當地村民卻樂此不疲,無論男女老少一旦聽到這簡單的芒鑼和象脚鼓聲居然就會六神無主,茶飯不思,心動脚癢,做什麼都不再有心思,許多人會索性丟下手中活計,甚至背著娃兒,下得竹樓,朝著鼓聲響處趕去,於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起來,雲南許多少數民族都會對這原始而單調的舞蹈樂此不疲而且通宵達旦,直令人不可思議。
班裡的張君瑞康原本就在藝術系舞蹈專業呆過,算得上是懂舞蹈的內行,只見他回至住處仍激動不已而且感歎再三:“不虛此行,不虛此行啊!今晚總算是看到了真實的孔雀舞了!”問好在哪裡,他道,孔雀舞的基本特點是“三點動”——手動、腰動、臀部動。你看人家跳的孔雀舞雖然隨著象角鼓的鼓點時有變化,但始終不離這“三點動”。老張見我們在恭聽著,便越發地滔滔不絕起來:“再美再洋的舞蹈,一旦離開了這‘三點動’,若還要以‘孔雀舞’冠之,那就是不倫不類了。今晚終於看到原汁原味原生態的孔雀舞,人家跳的才是最正宗最道地的傣族舞蹈啊。”
經他此番點評,還真應了那句“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的俗話,回頭想想,人家跳的舞蹈也還真是那麼回事。半個世紀過去,當地的傣族老幼依舊這麼跳著,依舊樂此不疲,證明這舞蹈,這鼓點,這源遠流長的藝術有著極强的生命力。
是夜,好風如水,人散後,邊陲靜靜,歲月不驚。星星點點的電筒光在遼闊的壩子裏閃爍,想必那些青年男女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之人,正手牽手地在田間小道上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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