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彪喜歡收集各種聲音,重新編排後做成曲子。
王孟琦在進行無障礙測試工作。
周富貴正在開發程式,一行行程式碼凝結著無數心血。
視障工程師團隊合作默契,王孟琦在與同事交流。深圳市資訊無障礙研究會供圖
深圳市福田保稅區的一座塔樓裏,記者正在採訪深圳市資訊無障礙研究會(以下簡稱“研究會”)的視障工程師王孟琦。
一場大雨突如其來,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打在窗戶上。“下雨了,你一會兒回家還方便嗎?”記者問王孟琦。他是工程師,也是一名視障者,幾乎什麼也看不到。平常下班,他會坐班車到兩公里外的益田地鐵站,與女友會合後一起回家。但此時,乘公共交通對於視障者來說,多少有些不便。
“沒事兒,我打個車走。”王孟琦聽出了記者的擔心,輕笑著安慰。他拿起手機,靠近耳朵,拇指在荧幕上滑動,神情專注而認真,聽完一陣語速急促的提示音後,熟練地完成了打車的操作。
王孟琦身後,研究會的辦公室裏,還有不少工程師在埋頭工作,為不同的應用程序優化程式碼、進行無障礙測試……視障者的生活因網絡而豐富多彩。他們中的一些人,像王孟琦一樣,努力讓互聯網照亮更多人。
讀屏軟件搭起一座橋
研究會的專家介紹,視障指的是視覺功能受損。除了盲人,視障者還包括許多需要借助放大鏡等輔助器具才能看清東西的弱視人群。中國盲人協會的統計資料顯示,我國的視障者超過1700萬。
對於這個群體來說,互聯網的運用等於是給他們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王孟琦上網主要靠聽。頁面上是什麼文字、哪一個視窗正在打開、什麼程式在運行等,讀屏軟件會一一讀出來。由於聽慣了,他用起手機來,與視力正常者沒什麼兩樣。
8年前,在河南推拿職業學院上學的最後一年,王孟琦到老家許昌一家推拿醫院實習。那裡離家只有500米,工作穩定,父母家人都很滿意。
沒想到,研究會的一則招聘啟事改變了王孟琦的人生軌跡。“聽說研究會招聘視障工程師,就想試一試。年輕嘛,對外面好奇。”王孟琦說,投簡歷、面試背著家人,等到真要去深圳工作時,母親急了:“一個人跑那麼遠,你又看不見,怎麼照顧好自己?”王孟琦笑著解釋:“上網能做很多事,買東西、點外賣、認識新朋友,保准沒事。”
這一待,就是8年。王孟琦工作、生活都適應得很好,還在素質拓展活動上認識了女友。去年父母來深圳遊玩,全靠王孟琦當導遊。
研究會有不少像王孟琦這樣的視障工程師。身材微胖的劉彪愛笑,一笑就露出兩顆“松鼠牙”。曾經,劉彪很怕去量販店,找不到東西,還容易撞到貨架。“現在上網,想買啥都行。”
出行也更加便利。劉彪講起了朋友的故事,“我有一個朋友,能根據引擎聲的細微差別,分辨來車是計程車還是私家車。但他不敢攔計程車,因為不知道車裏有沒有坐人。”
“現在好了,用打車軟件,人不找車,車來找我,我常笑他的‘特异功能’沒用了。”劉彪眼睛眯成一道線,繼續說,“幾年前,我上車後,司機會非常驚訝。這兩年,他們不打聽我怎麼叫車了,一路上和我聊天。”
讀屏軟件猶如視障者上網的“盲杖”,但它要領好路,還少不了一條通暢的“網絡盲道”。
調出手機的讀屏模式,記者很快就體驗到“網絡盲道”上的障礙。某音訊軟體的“播放”鍵,識別後只讀成“按鈕”兩個字;一些頁面上表達“更多”意思的“+”號鍵,讀出來卻是一堆亂碼;寫在圖片上的文字,基本讀不出來。王孟琦說:“對這些內容,視力正常的人一看就明白,但對我們就是障礙,個別關鍵環節堵住了,產品可能就用不了。”
優化上網體驗並不簡單
作為一家公益組織,過去,研究會主要教視障者使用電腦。移動互聯網興起後,手機慢慢成了上網的主要工具。哪裡有障礙,用戶最清楚,為什麼不請懂電腦的視障者來優化?就這樣,劉彪、王孟琦等加入研究會,成為我國最早的一批視障工程師。
暢通“網絡盲道”,不是只提點意見。朗讀、互動、設計的障礙,一開始沒人清楚,視障工程師逐個去研究,摸索解決方法。
劉彪的主要工作是寫程式碼。他不用開電腦荧幕,戴著耳機,邊聽邊寫一行行程式碼。多數時候,他半低著頭,雙手搭在鍵盤上,劈裡啪啦地敲字元。有時候遇到了坎兒,他會摘下耳機,若有所思。
大學裏,劉彪學的是針灸推拿。“我可是8年老中醫。”他露出兩顆“松鼠牙”,回憶起自學程式設計的日子。
“我的程式設計知識是小時候讓妹妹照著教材一句一句念的。”妹妹念一遍,劉彪就用磁帶錄下來,錄完一段,背下一段。50天聽完第一本教材,記了200多頁的盲文筆記。“開始像聽天書,後來慢慢找到了點感覺。”劉彪說,現在想起那些程式碼,腦子裏都是妹妹的讀書聲。
王孟琦做的則是無障礙測試工作。加入研究會後,他總結出了一套測試方法。在視力正常的同事們的協助下,他還學會了用截圖、標注等管道,把發現的問題、提交的解決方案轉換為視覺化表達。
“幹這個,技術含量其實蠻高的。”王孟琦自豪地說。有一次,一家互聯網大企業找到研究會,希望旗下的某個產品適合視障者用鍵盤操作。王孟琦和研究會的同事們寫出厚厚的無障礙鍵盤互動稿,對方驚訝極了:“沒想到你們這麼專業。”
另一比特視障工程師吳益明,高高瘦瘦,身上同樣有股不服輸的勁頭。2015年,從浙江特殊教育職業學院畢業後,為了謀生,他做起了推拿工作。那段時間,白天上班,晚上自學程式設計。兩年多後,他如願加入研究會。2017年12月26日,他清楚地記得接到錄用電話的日子,當晚興奮得沒睡著。
研究會的視障工程師團隊合作越來越默契,大家密切合作,有的做無障礙測試,有的做用戶通路運維,有的寫優化程式碼。每天上午10點直到深夜,在研究會200平方米的辦公室裏,敲鍵盤聲、電話聲此起彼伏,忙起來的時候,你一言我一語,像熱鬧的集市。
期盼彙聚更多力量
研究會裏,還有一比特25歲的視障工程師周富貴。他曾開發了一款名為“掌中世界”的應用,這是由視障者開發的首個在蘋果應用商店上架的產品。去年3月他加入研究會,希望自己的工作能幫到更多的人。
“感謝你們,讓各種軟件用起來沒障礙,幫助我能一路讀到博士。”這是一比特香港中文大學視障者用戶的迴響。儘管工作辛苦繁忙,但這樣的回饋多了,研究會的工作人員更加體會到做這件事情的意義。
讓他們欣慰的是,越來越多的機构和個人,自覺參與到“網絡盲道”的建設中來。針對產品的優化,視障工程師給出建議和方案,而要讓“網絡盲道”更暢通,還需軟硬體企業適配調整。
劉彪舉例說,在軟件層面,一些常用的社交軟件、購物軟件、網銀軟件等,紛紛與研究會合作,根據視障人群的需求,對產品做了精細化的適配。硬體層面,華為等手機廠商則根據視障工程師的建議,對手機系統做了無障礙深度優化,製定了無障礙設計規範。
如今,劉彪的生活與普通人沒什麼兩樣。他喜歡這份工作,喜歡同事們一起合作的氛圍,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也不認為自己需要刻意幫助。每隔一段時間,他還會琢磨一些新東西。他癡迷收集各種聲音,風聲、雨聲、半夜的車流聲。下雨時,到大街上收集雨聲,半夜一兩點錄下馬路上的車流聲,再把這些聲音重新編排,和朋友一起做成曲子。
這場雨一直下到晚上。在益田地鐵站附近商場的一家餐廳,記者和王孟琦、吳益明、周富貴一起點了簡餐。周富貴當天剛從合肥回到深圳,一家關注資訊無障礙的企業請他去錄製公益宣傳片。
近兩年來,他們時常被邀請出席一些活動,分享做視障工程師的故事。吳益明坦言,有時候感到有點疲憊,可想到能讓人們瞭解“網絡盲道”,又打起精神。
王孟琦也是公益分享的常客。“媒體來採訪我,起初覺得挺拉風的,可時間久了,感受更多的是責任。”他對記者說,希望更多人瞭解視障者對上網的需求,他們盼著能彙聚起更多力量,一起推動這件有意義的工作。
讓互聯網惠及更多的人(記者手記)
在沒有接觸視障者這一群體前,記者並沒有意識到互聯網對他們有多重要。同樣,互聯網應用給視障者造成的障礙,大多數是無心之“過”。因為許多開發者並沒意識到,視障者還會用手機。其實,視障者的上網願望可能比視力正常的人更加迫切,這是他們認識外界的視窗,更是他們融入社會的重要橋樑。
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不讓一個人掉隊。眼下,互聯網正融入生活的方方面面,讓互聯網惠及更多人,既能提升人們獲得感、幸福感,也是一個社會文明程度的標誌。統計資料顯示,包括全盲及弱視人群在內,我國有1700多萬視障者。更何况,每個人都可能因為衰老、眼疾等原因,需要借助聽覺獲取資訊。在設計、開發網路產品時,要時刻惦記這麼一個群體。
記者採訪時深切體會到,視障者的精神世界同樣豐富。他們渴求與所有人一樣,自信自强,自理自立,用辛勤付出贏得尊重。他們用努力打破固有成見——視障者除了成為盲人按摩師,還可以成為IT工程師、音樂人,展現多彩的奮鬥人生。
版式設計:蔡華偉
《人民日報》(2021年11月26日1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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