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生吳思怡
大連瓦房店女子張紅麗從未想過自己會以那種管道出名。
她1992年出生,常被人誇漂亮,不久前,她的照片卻和各種辱駡性的語言聯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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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7日,一個尋常的週三,午後1點左右,張紅麗把2歲的兒子哄睡著,正準備點開一部電影。忽然,朋友發來一張圖片,問她:這照片上的人是不是你?”
她回復“是”。朋友說,在朋友圈裏看到了“大連幼師發佈涉疫不當言論”的消息,配圖正是這張照片。
張紅麗的確當過幼兒教師,但2018年,她因為腰部疼痛離職,2019年結婚以後,一直在家當“全職媽媽”。
朋友緊接著傳來了一條小視頻,讓她“趕緊去微博上看一看”。
當時,張紅麗的照片已經在微博中被大量轉發。照片記錄的是2018年7月14日,她去看周傑倫的演唱會,戴著粉絲發箍,笑彎了眉眼。她把包括這張在內的9張照片發到朋友圈留念。8月31日她過生日時,還有朋友將這張照片印成生日卡片送給她,並附上祝福語——“永遠相信美好的事情即將發生”。
但現在,有人對著這張照片罵她“長得漂亮但是沒腦子”,還有人說她“不配做周傑倫粉絲”。
張紅麗在微博中繼續搜索,網友發佈的截圖顯示,一個名為“默然之後驀然”的帳號在2019年5月6日發佈了她的那張照片,並配文稱:“忽然想起去年這張照片。”
那個帳號不是她的,她也沒說過那些話。張紅麗很氣憤:“莫名其妙給人背了這個黑鍋”。
那是11月17日上午9點54分,微博帳號“默然之後驀然”發佈言論稱,不希望大連疫情停止,希望越多越好。該帳號自稱是大連的一名老師,平時被各式各樣的家長“折磨”。這一言論引發了網友的憤怒,有人從其微博相册中找到了疑似本人的自拍照,並轉發出去。照片中的女性實際上是張紅麗。
沒過多久,一比特前同事也找到張紅麗,說照片“應該是被盜用了”。盜圖帳號的微博相册裏還有2比特其他老師的照片,這2比特老師都來自張紅麗原本就職的幼儿園集團,大家都已迅速報警。
在大連市民所在的微信群中,這些照片被大量轉發,而張紅麗的照片則更是登上了網絡頭條。幼儿園的老師們在群裏討論著盜用照片者的真實身份,流傳的資訊並不足以讓大家“一眼看出來是誰幹的”,但她們猜測,“應該是朋友圈裏的人”。
“快去報警吧!”前同事建議張紅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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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紅麗嘗試用私信聯系一些發表相關話題的博主,解釋真實情况,但她的請求沒有得到回應。
嘗試了幾次後,她意識到事情開始變得“不可控”,“不是我一個人能解决的了”。
於是,她趕緊到當地派出所報案。
由於近期大連遭遇一輪新冠肺炎疫情,張紅麗這段時間帶著兒子回到農村老家。當地警察此前並未處理過類似案件,表示會向上級請示,先為她做了筆錄。
等了一段時間,警察問她:“你認識宋X嗎?”
她答:“認識啊,我們以前的同事。”
“盜用照片者難道是她?”張紅麗感到很震驚。
雖說是前同事關係,張紅麗與宋某並無過多交集,兩人曾經在同一集團下屬的不同幼儿園工作。2017年,集團組織幾十名教師參加為期2天的學習培訓,她和宋某恰巧被分在一組。為了方便討論,同組教師互相加了微信,拉了群。
聊天時,宋某說,自己以前是學舞蹈的,後來因為生病發胖了。兩人還聊了聊星座。在張紅麗印象中,宋某“好像有點獨來獨往”。
培訓結束後,她和宋某就沒有來往過了。後來組織再組織培訓時,兩人沒再被分到一組,在微信朋友圈也鮮有互動。張紅麗回憶,宋某發的自拍多是局部的姿態,“露一個眼睛”或是“半張臉”,“不像我發的這種全臉,特別清晰”。
兩人再一次聯系是在2018年,因為宋某已經去了另一所幼儿園,準備離職的張紅麗找宋某諮詢辦理離職手續的相關資訊,她記得當時宋某的態度“挺好的”。
張紅麗從警察處得知,宋某已經因疑似尋釁滋事被傳喚到案,她以為,“事情到這兒就結束了”。
但她沒想到,當晚6點20分,大連市警察局中山分局發佈警情通報後,事情“更炸了”,網上對她的攻擊愈演愈烈。
張紅麗的母親常年居住在農村,不怎麼上網,不知道網絡暴力意味著什麼。“我媽當時第一反應是,你不用在乎,過兩天就沒了。”她回憶,“在我媽看來這就是很小的一件事。”
母親還跟她開玩笑說,那是2018年的照片,現在你結婚、生孩子,變胖了,可能以後大家也認不出是你。張紅麗笑稱,母親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人。
事發時,張紅麗的丈夫在大連父母家養病,張紅麗告訴他:“我照片被盜用了,沒什麼事,解釋清楚就行了。”
當地警方幫助她聯系了幾個微博粉絲數量多的“大V”進行澄清,要求删除照片。但僅僅過了一個下午,她的照片已經被轉發得“到處都是”。
鄉親們大多不清楚這件事,外地的朋友們則接二連三地給張紅麗打來電話,著急地催促她:“你得趕緊處理,等一夜的話,就不一定發展成什麼樣了。”
她原本想:“要不算了,不就是一張照片嗎?”
仔細考慮之後,她意識到:“不對,以後大家可能不記得這個人叫什麼,但可能會記住這張臉。等我以後回去工作、孩子上學,大家可能會誤認為是照片上這個人幹了這件事。”
“她姓宋,我姓張,我也不可能之後在自己腦門上刻幾個字,‘我就姓張’。”張紅麗告訴母親,自己必須去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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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時間,張紅麗的想法是請警方“出一個公告”,但時值深夜,她打電話給中山分局,“人家都下班了”。
一整個晚上,她的朋友們都在網上行動,一看到她的照片,就聯系博主解釋情况,希望對方把照片撤下。有的博主在確認實情後删除了相關內容,但更多的私信石沉大海。幫她做筆錄的警察也在自己的朋友圈裏幫她澄清。而在席捲而來的網絡聲浪面前,這些力量十分有限。
也有朋友建議,張紅麗應該露臉發個視頻說明情况,但她“不想博眼球”。
這時,她正好看到自己抖音關注的大連本地博主“大連洋柿子”在當天傍晚發了條短視頻,評論“大連女幼師”事件。短視頻中出現了文字截圖,並沒有發佈她的照片。
她嘗試發私信給“大連洋柿子”,表示自己是被盜用照片的當事人。對方表示很同情,但還是建議她,最好由官方發佈通報進行澄清,由博主來發聲,“沒有人會相信”。
那一晚,張紅麗基本上沒睡著過。
第二天早上起來,她打開手機中的新聞或社交軟件,“照片鋪天蓋地”,傳播速度“快得超乎想像”。她頓時蒙了,不敢再看網上的言論。
再一次,張紅麗急匆匆地趕去派出所,詢問警察能否為自己出一份公告,證明照片上的她並非網傳涉案嫌疑人宋某。警察告訴她,這件事需要一層層地上報審批,且侵犯肖像權屬於民事案件,無法進行直接通報。
“等他們聯系完了,這個事肯定已經解釋不清楚了。”無奈之下,她又找到了“大連洋柿子”。
這天上午,“大連洋柿子”為她介紹了大連晚報的記者,記者瞭解情况後,願意幫她澄清,又幫她聯系了其他多家媒體。
張紅麗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稍稍落下。
有媒體找到她,在電話採訪中詢問她能否錄音,她同意了,“只要不露臉就行”“不想再給大家加深印象了”。
此後沒過多久,就有朋友將新聞連結轉發給張紅麗:“快看,澄清了!”
“對,澄清了。”她如釋重負地回道。
18日下午2點55分,她用新申請的今日頭條帳號“米雪Small”發佈了聲明:“我是受害當事人。這位被拘女幼師在網上發佈的照片並不是她本人,而是我的照片,她是我以前的同事。我的照片被她從朋友圈盜用了……”她附上了兩張進行過模糊處理的朋友圈截圖,以證明自己的身份。
抖音平臺的工作人員也聯系到她,幫助她編輯視頻,發在一個全新的帳號上。
曾經,張紅麗是個喜歡在朋友圈分享生活點滴的人,有了孩子以後,每次分享完兒子的照片,她都會很快就將照片設定為“私密”。她有時在抖音等社交平臺分享照片和視頻,為了留個紀念。過去在登入一些App時,她曾把照片設成頭像,偶爾上傳幾張照片,但“不用的話就都删了”。平時她瀏覽手機的時間不多,空閒時間刷刷抖音,看看小說,上微博也常常只為了看一些可愛的手繪圖片。
她的微信好友大部分是同事和曾經的學生家長,她本以為那都是值得信任的人。她從沒想過自己會被捲入網絡風波,但這次“烏龍”使她格外警醒起來,“之後發朋友圈,要考慮分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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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紅麗的澄清在社交媒體發出之後,許多網友對她表示同情和安慰。但與此同時,她仍然收到充滿猜測和質疑的私信、評論。
“這件事是真的嗎?”“她為什麼用你的照片?”“她怎麼會有你的照片?”
還有人問:“你是不是想通過這件事蹭熱度、當網紅?”“你是想直播帶貨了嗎?”
甚至有人質疑她就是宋某本人,問:“你是不是想通過這件事洗白?”
張紅麗覺得好氣又好笑:”宋某現時還在拘留,要怎麼在網上給自己洗白?”
她草草翻了下評論留言,沒有過多回復,“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我解釋清楚了就行,清者自清”。
有人還在等一個後續,看她會不會起訴宋某。但她說,提心吊膽地過了幾天,耗費了太多心神,不想再繼續這場鬧劇。“過了就過了,澄清了就挺開心的,沒有什麼後續了。”
其實,她不太理解宋某為什麼要上傳同事的照片,若說是為自己博關注,同時發佈多名教師照片,“明顯不是一個人”。她同時認為,宋某上傳照片並不是為了故意栽贓陷害,“我估計她自己也沒想到後果會這麼嚴重”。
11月19日上午,陷入網暴漩渦近48小時後,有朋友告訴張紅麗,部分自媒體還在使用她的照片。她找到後,給博主留了言。
但至於對方删不删圖,她也“控制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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