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中的,隱藏在某處的,能够補齊性別缺口的女性,可能並不存在。
文/巴九靈
婚姻,是男女大事,也是國家大事。
今年5月中旬,國家統計局發佈了第七次人口普查的主要數據。5月下旬起,浙江、廣東、重慶、山東等地統計部門隨即開展了“農村青年婚姻關係調研”。
7月以來,部分地區公佈調研報告,不出意料,不容樂觀。
浙江寧波的農村,平均結婚費用30.78萬元,最高達到200萬元,大頭花銷是彩禮和婚房,多數由男性主要承擔。當地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39132元/年。
浙江蘭溪的農村,彩禮一般18.8萬元起步,平均結婚費用22.65萬元,最高達到180萬元。當地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23021元/年。男青年未婚的首要原因是“沒有穩定收入”,女青年未婚的首要原因是“擇偶標準高”。
浙江麗水的農村,超過半數的適齡青年認為找對象比較困難或非常困難,男青年未婚的最主要原因同樣是“沒有穩定收入”,女青年則是“擇偶標準高”和“不想結婚”。報告還指出,留守男性明顯多於女性導致更多“剩男”。
山東青島的農村,31歲—35歲受訪男性中,未婚且無戀愛對象的占到9.46%,而同齡女性中未婚且無戀愛對象的只有1.89%。當地結婚的平均費用也在30萬元以上,而且超過七成的案例是男方承擔全部或絕大部分。
從各地調查中我們可以看到一些共通點:
結婚花銷是當地人均年收入的近十倍,主要由男方家庭承擔。
農村大齡未婚男青年(遠)多於同齡未婚女青年。
留守農村的男青年經濟條件相對較差,加劇了擇偶困難。
01
怎麼辦呢?
不少調查報告在結尾中提到,宣導“婚事儉辦”,扭轉“天價彩禮”等不良婚俗。但在我們看來,是上文的+導致了,天價彩禮只是各方基於現實進行博弈的最終結果。
供不應求,價格升高,供過於求,價格降低,這是基本的經濟學原理。當男女比例失衡,人作為一種資源,供需關係也會反映在價格(彩禮)上。
此外,婚姻是一場長期投資。評估一項資產是否值得持有,自然要考慮其未來收益對當下的貼現。如果該資產的未來收益堪憂(“沒有穩定收入”),想要引人投資,就只好搭配其他優質資產(彩禮+婚房)了。
個體可以講因緣,談感情,但群體共通的選擇,背後往往有理性的考量,不是一句“杜絕陋習”就能扭轉。
何况農村婚姻,還有更加讓人不得不理性的一面。
今年“兩會”時,全國政協委員陳中紅指出:受重男輕女、從夫居等傳統觀念影響,農村女性往往因其出嫁或者離婚而無法享有平等的土地權益保障。
一是出嫁女性的村民待遇“兩頭空”(在娘家和婆家都沒有土地權益);二是離婚女性的村民待遇“兩頭空”;三是喪偶女性的村民待遇難保障;四是村民決議含有性別歧視。
婚姻會給農村女性的未來帶來巨大的不確定性,這些風險都將體現為溢價。
一味取消彩禮,只會讓更多女性趨利避害,選擇不結婚,進一步惡化婚配市場的性別失衡。實際上,在不少地方的調查中,已經發現了這種苗頭。
02
還能怎麼辦呢?
有農村問題專家提出了一個“暖農村大齡男被窩工程”,也有地方政府表示:教育和引導農村女青年熱愛家鄉、建設家鄉,鼓勵她們留在家鄉,改變家鄉的面貌,努力降低農村男女青年失調的比例。
引來罵聲一片。
我們不從價值層面討論這項提議,單從數據層面,看看這種思路是否可行。
恰好《中國統計年鑒2021》在10月正式出版,提供了比公報更詳細的“七普”數據。
首先,過去十年,農村中青年男女比例確實發生了劇烈變化。
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時,常住農村居民中,20到39歲人口按不同年齡段,性別比在98—105左右(女性=100),接近自然性別比104。
到了2020年第七次人口普查,常住農村居民中,20到39歲人口按不同年齡段,性別比已然提升至115—123。
按性別比120考慮,也就是男女比例6∶5,即使所有女性全部婚配(當然不可能),也註定有1/6的適齡男性沒有伴侶。
那怎麼辦?去都市裏找嗎?
一直以來存在這樣一種普遍認知:更多的女性從農村走向都市,所以都市裏“剩女”多,農村“剩男”多,這是人口流動帶來的結構問題。
這種認知是錯的。
在23座GDP萬億都市中,只有南通一座城市的常住人口性別比低於100,深圳是122,佛山是119,廣州是112,蘇州、杭州、寧波都是109。
還有三點需要注意:
其一,大多數都市的戶籍人口性別比偏低,會拉低常住人口性別比。如果我們要觀察近年來從農村走向都市的人群,更合適的名額是常住非戶籍人口性別比,這一數位會更高。
對於人口大量流入的都市來說,常住非戶籍人口≈常住人口–戶籍人口。
以無錫為例,2020年常住人口中男性3848880人,女性3613255人,性別比為106.52,不算很高。
戶籍人口中男性2497301人,女性2592368人,為性別比96.33。
據此可以算出,常住非戶籍人口中男性1351579人,女性1020887人,性別比高達132.39。
其二,不難看出,製造業越發達的都市,男性越多。但即便是北京——製造業外遷,服務業占比83.8%——常住非戶籍人口的性別比也超過了114。
其三,以上數據是全年齡人口性別比,而非適齡青年的。由於女性更長壽,65歲以上女性明顯多於男性,囙此老齡人口會拉低整體性別比,實際上適齡青年的性別比還會更高。
所以,流入都市的人群裏,同樣是男多女少,無法反哺農村。
至於“异常值”南通,性別比偏低恰恰是源於人口常年流出。
十年前“六普”時,南通的常住人口比戶籍人口少34.5萬人,性別比低至89.65。因為南通緊鄰上海——當時上海尚未控制人口規模,2000年—2010年新增了628萬人,排名全國第一。
如今南通經濟活躍度提升,已經連續三年新增就業10萬人以上。隨著“七普”結果公佈,南通首次成為人口淨流入都市(常住人口>戶籍人口),性別比也恢復到了97.05。
03
農村裏男多女少,都市裏也男多女少,那麼女性都去哪裡了?
有兩點可供說明:
第一,城市之間存在差异,都市內部的不同區域也存在差异。
即使是男多女少的大城市,轄區之內仍然有都市、鎮、鄉村的區別。整體來看,城鎮的性別比確實比鄉村低,相對而言女性更多。
這方面數據不够充分,完整數據要等明年出版的各省2020年人口普查資料,但我們仍然可以從四座直轄市的數據中窺見端倪。
也就是說,雖然某些地區的適齡青年性別比高達130,但並不是全國到處都是這樣。
第二,幻想中的,隱藏在某處的,能够補齊性別缺口的女性,可能並不存在。
全國90後一代人,乃至00後一代人,雖然性別比沒有達到130,但確實超過了110。
上世紀90年代開始,計劃生育政策越發嚴格;“重男輕女”的傳統觀念仍然根深蒂固;胎兒性別鑒定和人工流產科技日趨成熟;三大因素共同造成,90後、00後性別比畸高。
能讓性別歸於平衡的那部分女性,就沒機會存在過。
04
再問一遍,怎麼辦呢?
這不是風俗問題,甚至不是錢的問題,而是結構性問題。
結構性問題,沒什麼好辦法,譬如一雙拐杖一長一短,要麼截長,要麼補短。無論是讓部分男性放弃婚姻還是從東南亞國家娶妻,都很殘酷。
《麗水農村青年婚姻關系調研報告》提到:
有的通過仲介從緬甸等國家娶妻。但這些人往往無合法身份證件,落不了戶口,辦不了身份證,領不了結婚證,享受不了醫保待遇。有的嫌生活清苦丟下孩子不辭而別,坍塌了整個家庭。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面向未來,倒是有一些能改變的。
第六次人口普查,抽查了100多萬在2009年11月到2010年10月出生嬰兒的詳細資訊,特別是,統計了他們母親的學歷。
結果發現,母親學歷越低,嬰兒性別比越高。
我們很難說清楚其中的因果鏈條:
也許母親學歷越低,相應地,父親學歷也越低,父親的重男輕女思想主導了女性的生育決策;
也許夫妻雙方學歷越低,財務越難獨立,越容易受到父母長輩影響,大家庭的重男輕女思想主導了小家庭的生育決策;
也許整體學歷越低的地方,就是越貧困的地方,傳統觀念越重,潜移默化地影響著每一個人的生育決策。
但我們還是會想起華坪女子高中校長張桂梅的那句話:一個女孩讀書,可以改變一家三代命運。
知識改變命運。國民人均知識儲量,也會改變一個國家的命運。
“農村青年婚姻關係情况”調查,還是發現了一些令人欣慰的地方,90後、00後,生在男多女少的環境裏,但他們心中重男輕女的觀念,終於淡了。
作者|木有藥師|當值編輯|範程遠
責任編輯|何夢飛|主編|鄭媛眉|圖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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