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度殘疾母親生育實錄:在地上蹲行的媽媽,為了家庭與愛生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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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母親自幼罹患小兒麻痹症,下肢殘缺只能蹲行走路。重度殘疾的她,通過練習寫作,以才華吸引了身體健全的父親,兩人不顧外界阻攔,走入婚姻。重度殘疾的女性生育十分兇險,懷孕、分娩以及哺育過程,處處性命攸關。可為了有一個完整的家,她還是决定生下我。媽媽蹲行在地,异常緩慢地挪動身體,稍稍加快一下,突然猝不及防仰倒在地。我們家的灶台是按照正常人高度設計的,媽媽蹲行來到廚房,將小奶鍋舉過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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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自幼罹患小兒麻痹症,下肢殘缺只能蹲行走路。重度殘疾的她,通過練習寫作,以才華吸引了身體健全的父親,兩人不顧外界阻攔,走入婚姻。重度殘疾的女性生育十分兇險,懷孕、分娩以及哺育過程,處處性命攸關。可為了有一個完整的家,她還是决定生下我。

深秋,外面下著雨,天很冷。媽媽蹲行在地,异常緩慢地挪動身體,稍稍加快一下,突然猝不及防仰倒在地。她整個人呈四脚朝天的狀態,伸出雙手在半空中抓撓,試圖找到平衡從地上爬起來,卻始終不得要領。她兩腿蜷縮,雙腳耷拉著,後背貼在冰涼的地上。

於是,在無助和絕望中,她仰面抽泣,哭嚎。

哭聲驚到爸爸,他從臥室出來,趕緊拉住她的一隻手臂,慢慢把她拽起。她坐回到輪椅上,好長時間沒有緩過來,神情木然,呆呆愣愣的,偶爾轉轉頭。

出這種洋相對她來說十分羞耻,之後便是無休止地哭泣,抱怨,說自己沒用,不想活了。“我算廢了一輩子,也白活了一輩子。”

媽媽今年57歲,是一個肢體一級殘疾人,終生需要依靠輪椅代步。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脊髓灰質炎(俗稱小兒麻痹症)傳染病大肆流行,媽媽剛出生不久,不幸患上此病。後來經過搶救治療,她的上肢恢復功能,而下肢徹底毀掉。醫生曾預言,她將終生臥在病榻上,需要他人的贍養和照顧,且生命有限。

但她突破了醫生的預言,已經多活二十多年。更重要的是,她學會了蹲行,不用整天躺在床上,吃飯、上廁所基本也擺脫了家人的幫助。

媽媽的成長一直伴隨著病痛的摧殘,家裡沒人指望她能像正常女孩一樣成長發育,然而18歲這年,她來例假了。得知這個消息,阿罵全家高興不已,煮了紅豆飯、燒紅糖大棗湯來慶賀。與這個好消息同時進行的是,她深受肌肉萎縮和骨骼變形的折磨,骨骼變形一旦壓迫神經,就會成為一顆定時炸彈。

成年以來,她身體僅有三分之一部位是健康的。婦科專家曾告訴她,小兒麻痹症雖然不會遺傳,但會導致骨盆發育畸形,產道狹窄,所以很難懷孕,即便能正常懷孕,也很難自然分娩。

這是對她最大的打擊,從小她就夢想自己能够成為一比特母親,盼望生一個有腿有脚可以自己走路的小孩。也許上天聽到了她的願望,把她失去的東西,通過婚姻和孕育補償給她。

爸爸是個四肢健全的帥氣小夥,兩人結合是因為愛。但媽媽在這份情感裏是自卑的。結婚不久,媽媽竟成功懷上了我。也正如那位婦科專家所言,她骨盆畸形,脊柱和腰柱側彎,嚴重壓迫心肺器官。而且那時她很瘦,缺乏孕育需要的脂肪。

醫生警告她,患有小兒麻痹症的孕婦,一旦落胎,妊娠過程要比正常孕婦艱難很多,容易出現膈肌運動障礙,導致肺部通氣不足,胎兒健康會受很大威脅。外公外婆和爸爸都試圖封锁她繼續妊娠,她誓死要把胎兒生下來,哭著跟爸爸說:“我就想和你有個完整的家。”

這個決定,意味著她要比常人承受更多的痛苦。媽媽喜歡寫東西,散文、小說、日記都寫,也都發表過。我在她的妊娠記錄裏讀到:“我的呼吸是急促的,常常還喘不上來,心跳也不均勻。胸悶氣短,頭暈腦脹,各種不適一陣陣來襲,最難受的是吃什麼吐什麼,肚裡不留存一點飯食,連苦膽水都噴出來了。”

她也有害怕的時候,最擔心胎兒生下來會像她一樣殘疾。懷孕期間,她逐漸陷入抑鬱,每晚噩夢不斷,夢裏胎兒面目猙獰,四肢不全。醒來時,她常常一身冷汗。

骨盆的畸形,胎兒生存空間促狹,加上母體營養供給不足,導致肚子裏的我缺少營養。於是她開始瘋狂地往嘴裡塞食物,來者不拒,吃完,摸著肚子,悄悄地說:“你快快吃吧。”

懷孕後期,隆起的大肚子使本就瘦小的她變得更小,她與胎兒最好的相處管道,就是安下心來細細和她說話。

“我的孩兒,咱們娘倆真有緣,他們都說我不能生孩子,可偏偏你就來了。可是做我的孩兒又這麼苦,這麼受罪的,你生不生氣呀?沒有你的話,我們這個家不完整,你爹也當不了爹呀,求你原諒吧。”

她之所以堅持生下我,是把我作為送給爸爸的禮物。身體的殘缺,令她更加期望有一個完整的家庭。

長大後,她還開玩笑地問我:“我把你當作‘禮物’送給你爸,你不會生氣吧?”我當然不會生氣。我從小見證著父母的愛,跟在母親身邊,雖受過委屈,遭人冷眼,但更多的是溫馨。

媽媽從小生活在青島市,母親在組織做行政工作,父親是會計。她自小熱愛寫作,作品常常發表在報紙上,也接受過媒體採訪。

25歲那年,爸爸來到她面前。那年爸爸24歲,是一個健康帥氣的小夥,他在青島日報上讀到媽媽的一些散文、甚至還有科普小譯文,從此癡迷上她的文字。不久,他看到有關媽媽的採訪報導,才知道他崇拜的作者,是個殘疾女孩。

這並未打消他想見一見她的願望,反而更加强烈。幾經打聽,他來到女孩家,她正在床頭支起的木板上寫作,面龐清秀,頭髮烏黑,有著一雙靈動的眼睛。他將她所有發表的作品剪貼成册,作為禮物送給她,她羞澀地接過精心裝裱的册子。

“她面龐上緋紅朵朵,而她的眼睛裏淚花晶瑩。”這是爸爸記錄他們第一次相見時的文字。

當時在外公外婆看來,他倆僅僅是文友而已,不可能再有其它關係。他們越來越頻繁地通過書信交往,文字的朦朧和曖昧,讓爸爸逐漸萌生對她的愛慕。幾個月後,他在信裏大膽求愛:“請給我機會,我們結婚吧。”

這種跨越殘疾人與健康人之間的浪漫愛情故事,自然也少不了現實因素。

爸爸家住青島萊西,長期在城裡的自行車廠打工,他家裡較為貧窮,有好幾兄弟,都面臨結婚難的問題。他此前沒談過戀愛,因為家庭條件不好,意識到自己很難有更好的選擇。媽媽雖然肢體殘疾,卻能寫出一手好文章,更重要的是,讓他初次感受到了愛情。

他一次次上門,當面對媽媽表達愛意,媽媽無力招架,心裡也美滋滋的。但這麼個健康帥氣的小夥,找一個重度殘疾女孩,馬上引起軒然大波。媽媽家的親戚質疑他,否定他,有人說他居心叵測,提醒媽媽和外公外婆提防著些。

爸爸家族的人更是強烈反對與封锁,“再窮,不至於娶一個殘疾人,那是個火坑。”他們向他吼道。此時年輕氣盛的爸爸心裡只有愛情,容不下別的,於是試圖與整個家族對抗。他想方設法偷出戶口名簿,來到我媽媽面前,要求媽媽去和他登記結婚。

阿公把他拉到一邊,單獨和他談話,談及他女兒的殘疾程度,如何影響正常生活;以後她治病、住院,醫藥費高昂,入不敷出的日子可不好過;娶一個殘疾人,還要面對外面的風言風語。阿公原本想,這番話能讓這個24歲的年輕人打退堂鼓。

可爸爸只是說,他都知道,也斟酌過,沒事的。他輕飄飄的一句“沒事的”,讓阿公既喜又憂,阿公向阿罵誇讚這個年輕人的大胸襟,又擔心日後他們的婚姻生活不好過。媽媽只是低著頭,心裡也確實高興。

1988年的最後一個月,爸爸用自行車帶著媽媽,去民政局登記結婚。沒舉辦婚禮,沒有房子,除了外公外婆,也沒人為他們祝福。

人們說愛情可以彌合兩人間的鴻溝。等到步入婚姻生活,那條鴻溝必定會逐漸撕裂開來。婚後,爸爸繼續在自行車廠打工,媽媽在外婆家樓下開了個小賣店。她每天坐在一張矮桌上,對著一方視窗,賣一些日用品,賺的錢僅夠補貼家用。

1989年的冬天,我出生了,健康測試評級為10分滿分。媽媽的所有擔心都煙消雲散,露出欣慰的笑容。此後,爸爸為了養家糊口,每天去上班,家裡都交給媽媽。哺乳期的我,只能由她一個人養育、拉扯,“蹲行”科技也囙此得以錘煉。

我們家的灶台是按照正常人高度設計的,媽媽蹲行來到廚房,將小奶鍋舉過頭頂,放到灶台上。她一隻手撐在右脚腳面,左手扶住椅子面,將身體蕩到椅子上,再用帶子將身子與椅背捆綁,以防止自己從椅子上掉下來。於是,她身前是灶台,身後是水池,只需旋轉椅子腿,身體就能靈活於灶台和水池之間。

有一次鍋裏的水沸了,溢出來,媽媽一不小心,沸水從肩頭澆下來。好在是冬天,她穿得厚實,僅僅是肩膀和胳膊被燙紅,沒有留下什麼疤痕。媽媽告訴過我:“我的確被沸水嚇著了,我的身體再也經不起任何殘缺了啊。”

我14歲那年,爸爸突然失業,家裡頓時失去主要經濟來源,生活陷入停擺。媽媽體弱多病,除了小兒麻痹症外,每年都要住幾次醫院。那陣子,爸爸頭髮大把大把地脫落,整宿睡不著覺,短短幾天人瘦一大圈。

面對這個現狀,媽媽越來越恨自己,覺得自己是個累贅,是家庭的負擔。不久後的一天,爸爸消失了,幾天都沒回來。媽媽並未慌張,好像在她預料之中,她不想張揚這件事,偷偷跟我說:“你爸爸終究是扛不住了,他走得好,他輕鬆了。”

沒想到,一年後爸爸回來了,將一大筆薪水交給媽媽。他在外地打工一整年,幹的是流水線上的工作,連軸轉,沒有節假日。他後來回憶說,曾試圖逃避過去的生活,放弃回家的打算,有時想給家裡打電話,號碼撥到一半,就停下了。可他越想逃避,對家人的思念將他扯得越緊,終究還是承受不住,義無反顧地回了家。

媽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收下錢,說了一句:“咱們一起花呀。”

她似乎明白,讓爸爸回來的主要原因不是她,而是我。“誰都知道我殘疾,你爸爸卻要了我。都說孩子才是婚姻的唯一紐帶,我確信這個說法,囙此我必須冒死也要生個孩子,一輩子拴住你爸爸。”

這話讓我明白,我竟是一件如此沉重的“禮物”。

當我滿周歲時,媽媽時常用手捏我的腿,測試我腿部的硬度和力度,確定我的腿脚很結實,她高興地能多吃一碗飯。即使我們家日子拮据,媽媽總是將最好的東西給我吃,希望我能健康長大。

家裡和門外,是兩個不一樣的世界。蹲行的媽媽與幼小的女兒,有時會像怪物一樣出現在公園裏,很多人來圍觀,擋在我們前面。我嚇得往媽媽懷裡鑽,她卻硬生生將我拽出來。

“這有什麼可怕的?怎麼就見不得人了?”我尚無法理解她話裏的意思,但已感覺到她和普通人有所不同。她蜷縮著身子,只有常人三分之一高,在地上裹成一團,一點點向前挪動。

我總是堅持認為她的樣子是爬行,她卻一再糾正我:“不,不是爬行,是蹲行。”仿佛蹲比爬更讓她有顏面。

媽媽平時還要打針吃藥,爸爸打工掙不了多少錢,小賣部也生意寡淡,入不敷出,最後不得不申請低保。在我讀書的那個班裡,大家都知道我是殘疾人的孩子,低保戶家庭。

“你是殘疾人的女兒”“你媽媽蹲行的樣子好可怕喲,你天天看著不怕嗎?”“怎麼還會有女人長得像狗呢?太不可思議了。”這些聲音常常縈繞在我耳邊,讓我氣憤不已。

班主任在班級裏大聲點我名字,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告訴我什麼補貼下來了,什麼救濟到位了。全班所有同學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如坐針氈,既害羞又惶恐,頭直往桌子底下鑽。

我把這些事寫在日記裏,與媽媽交流溝通。她說:“這都是我們該有的現實,先去面對它,再去改變它,爭取過上不依靠低保的日子。”

好在我一直健康成長,成人後,我身高一米七,也算是亭亭玉立的,有身高有顏值。可還是有人卻刻意提到我媽媽,說我身上肯定有她的不良基因。青春期時,我很在意,即便是一米七的身高,也感覺矮人一大截,不敢主動和人說話。

媽媽身體殘疾有錯嗎?我有錯嗎?我們家有錯嗎?隨著年齡和閱歷的新增,我不再為此困惑,所謂歧視對我無法造成任何實質性傷害。只是,我更心疼媽媽了。

今年媽媽即將60歲,眼下她身體狀況不是很好,脊髓灰質炎後遺症,導致她身體每況愈下。基礎老年性疾病的先期到來,更多的是因為迴圈差造成器官早衰,肌肉萎縮和骨骼變形,脊柱、腰椎病變等,以及由此帶來的精神抑鬱。

自從爸爸離家出走又回來後,他和媽媽的感情一直很平穩,每日悉心照顧媽媽的飲食起居。

早飯前,他要為媽媽注射長效胰島素,再給她特做一份飯菜。飯後,在她背部塗上一點藥,那是她撓癢抓破的。做完這些事,上午已經過去一半,太陽從陽臺照進來,灑滿客廳的各個角落。

幾年前,我找到意中人,步入婚姻殿堂。媽媽給我準備的一件嫁妝,是她花半年時間親手繡的“百年好合”,婚後我和老公把它一直掛在臥室。

媽媽還寫了一篇賀詞,讓爸爸在婚禮當天朗讀。她和爸爸一起一遍遍地修改,然後練習發音,兩人為此不停吵吵嚷嚷。媽媽向來不喜歡改稿,這是她改稿“史”上最用心的一次。

婚禮上,輪到爸爸上臺致賀詞環節,他本來打算不用演講稿,可是緊張的不行,只好把稿子捧在手裡。朗讀期間,他聲音顫抖,語調哽咽。媽媽坐在台下,身穿車厘子紅的禮服,微笑著落下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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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劉小妮

編輯|吳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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