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價漲了,又跌了,黑夜裏的賣菜人:白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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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李嬌和王嶽夫婦已經在蔬菜批發區內自己的攤位上開始張羅。前一陣菜價漲了,李嬌明顯感覺到,就連老客戶拿貨的脚步都變慢了。最近幾天菜價跌了,李嬌的眉頭卻鎖得更深了。菜價一漲一跌之間,李嬌叫賣一晚上的活兒就白乾了。李嬌向時代週報記者介紹,她夜間擺攤的空地,白天是水果、水產等其他商販進貨用的臨時停車場,夜裡才臨時租給賣菜人擺攤。

本文來源:時代週報作者:石恩澤

夜深了。

熱鬧非凡的大型商場和辦公大樓都隱入夜色,居民樓還剩下零星幾盞燈。

此時若是從夜空往下俯看,只有一塊占地約8萬平方米的空地燈火通明。這塊空地是深圳某農產品批發市場,承擔著方圓十幾公里內居民和零售菜場的每日需求。

李嬌和王嶽夫婦已經在蔬菜批發區內自己的攤位上開始張羅。攤位上的塑膠凳子和木板將一個個泡沫箱蓋子抬高,新鮮的蔬菜整整齊齊得碼在上面,方便顧客挑選。每種蔬菜前用竹簽穿著的泡沫塊上,清楚地標示著價格。

這樣整潔與秩序井然的攤位在整個蔬菜批發區中顯得尤為不同,大多數商家都只是將菜散放在地上和籃子中。

李嬌將菜整齊地堆放好時代週報記者石恩澤/攝

淩晨四點,李嬌端坐在收拾整齊的菜攤後,招手沖路過的客人叫道,“今天的菜價降了,老闆你不買一點嗎?”

前一陣菜價漲了,李嬌明顯感覺到,就連老客戶拿貨的脚步都變慢了。

最近幾天菜價跌了,李嬌的眉頭卻鎖得更深了。

菜販沒空傷心

據農業農村部監測,10月15日-22日這一周,“農產品批發價格200指數”為121.68,比上周上升4.43點,比去年同期上升0.84個點。

中國286家產銷地批發市場19種蔬菜平均價格為4.87元/公斤,比前一周上升11.6%,同比上升27.4%。監測的19種蔬菜價格中,菜花、茄子、菠菜、豆角和芹菜領漲,環比漲幅均超過16%。

根據商務部官網的統計資料,10月31日後,農產品批發市場的黃瓜、生菜、菠菜等品類的蔬菜價格均有所回落。

李嬌所在的批發市場菜價走勢數據來源:商務部商務預報

李嬌看不懂宏觀資料,她只知道前一陣連漲的拿貨價,在這兩天明顯下跌。菜價市場對她來說就像黑洞,無法預知,只能感知。

每個夜裡,作為批發小販的李嬌們從有大型倉庫的批發商手中拿貨,再拆散賣給附近小菜場的老闆和酒樓的採購人。作為“大販子”和零售商之間的聯絡員,李嬌們盈利的關鍵在於當日貨當日清空,薄利多銷。“夜夜賺得都是辛苦錢。”李嬌說。

菜價漲時,李嬌拿貨就需要萬分小心。“青瓜8塊錢的時候,我就不敢拿了,太貴了,害怕下游菜場的商販拿回去不好賣。”李嬌說。時代週報記者注意到,不少來檔口買菜的酒樓老闆也會有選擇地拿菜,他們往往會說,“菜貴,大家都會選擇少吃幾口。這個菜我今天就不拿了。”

而零售商們拿的量少了,作為中間商的李嬌們就要面臨菜“砸”在手裡爛掉的壓力。

菜價跌了,更苦。

“白蘿蔔昨天還4塊呢,今天就變3塊了,昨天剩下來的就要虧幾毛錢一斤;還有前幾天的青瓜,我們這個市場上賣到了10塊,今天已經降到5塊多了。”李嬌邊說邊動手摸了一把放在眼前的白蘿蔔。

菜價一漲一跌之間,李嬌叫賣一晚上的活兒就白乾了。

李嬌說,自己沒空傷心,她要加緊把菜都賣掉。“現在都習慣了,有時候不賺錢也還是要做的,沒事了,做生意不就是這樣,有賺有虧。”

當然,李嬌一開始也是哭過的。

李嬌最開始在珠海是賣衣服鞋子,來到深圳後,發現店面動輒上萬的租金太貴,就改行擺地攤賣菜了。“剛開始賣菜時,不懂市場波動,又沒有什麼熟客,只能幹坐在菜攤旁看著別人進進出出。頭一年就虧了一萬多,急得我天天哭。”

這麼多年下來,李嬌對菜價波動這件事已經習慣,但她始終無法習慣在夜裡起床。

困在菜場的老人

李嬌向時代週報記者介紹,她和丈夫從夜裡11點開始上班,12點拿貨,1點開攤,一直到早上8點半才下班。睡覺的時間放在白天,從中午1點半到晚上10點。“反正跟你們睡覺的時間相反。”李嬌說到這裡時感歎了一句。

即便作息顛倒,李嬌最在意的還是時間不够用,希望收攤的時間能够再晚一點。“收攤的時候,大家都會不約而同地故意拖一下,爭取多賣幾顆菜。”李嬌忍不住笑了笑。

這樣作息顛倒的生活,李嬌已經過了十幾年。“具體多少年我記不清了,當時我最小的兒子才剛來深圳讀一年級,現在一轉眼已經在今年畢業了。”李嬌說。

李嬌夫婦一共育有三個孩子,現時都成年參加工作了。但夫妻二人對於退休這件事,“想都不敢想”。

“這裡房價那麼貴,你看我們這個菜場周邊都是上千萬的房子啊!”說罷,李嬌伸出手指了一下遠處新建的高層住宅樓。”時代週報記者査詢後發現,該區域的住宅市場均價約在8.5萬/平方米。

李嬌又指了指近處一棟10層左右的老舊居民樓說:“那裡就是我們現在租的房子,當初賣50萬一套,現在漲到幾百萬了。”

批發市場遠處的居民樓還閃著星星點點的燈光時代週報記者石恩澤/攝

感慨歸感慨,李嬌卻從沒後悔過:“我那時候手上本來就一分錢都沒有,還要供3個小孩上學。再加上以前農村裏的人想法‘笨’一點,沒有想過去銀行借房貸。後悔也沒用,也就沒後悔了。”

清晨五點,天色仍然一片漆黑。

菜場附近穿梭的小貨車多了起來,第一波和第二波來市場採購的人已經開始打道回府了。在市場其他地方忙碌的王嶽回到了自己的攤位上。聽到妻子在說房價,他悠悠地補了一句,“剛來的時候我們家的房租才1600元,但近些年房東每隔幾個月就加幾百元,現在已經漲到了三千多了。唉,到時候實在幹不動了,就回老家了。”

在這個漆黑的夜裡,如李嬌和王嶽這般在批發市場忙碌的賣菜人有上百個。他們一般是夫妻檔搭伴幹活兒,妻子打理菜攤,丈夫外出送菜,一起撐到天明。

在市場中忙碌的賣菜人時代週報記者石恩澤/攝

“夜裡賣菜很辛苦的,留在這個市場裏的大多是我們這樣的老人,年輕人早就出去上班了。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出去打工別人都不要了。去洗碗,現在餐廳都有洗碗機了;去送外賣,我們又不懂怎麼看手機。”李嬌絮絮叨叨地說著。

人情味

清晨七點,天色微微透亮時。家住附近的居民接替已經離開的小菜場老闆和飯店採購人,成為第三波顧客。

夜裡來進貨的老闆們習慣於現金交易,清晨的散客更偏好移動支付。李嬌站起身來,把用於通知微信和支付寶到賬的小音箱挪到跟前,檢查了一下它的訊號和電量。

對於數位支付這個虛無縹緲的東西,夫婦二人內心很衝突。數位支付所代表的互聯網,便利了他們的同時,也讓他們感受到被科技浪潮裹挾下的無力感。

“現在年輕人全都在網上買菜了,那些平臺賣得便宜,還能送到家門口,很快我們就沒有生意做了,到時就沒飯吃了。”王嶽無奈地笑了笑。

話頭被李嬌打斷,她打發王嶽去招呼熟客,自己接茬道:“網上賣得菜不新鮮啊,那些菜都不靚的。”

雖然李嬌一再強調自己攤上的菜新鮮,但她不安地補充道:“我家小孩曾在手機上搶過幾分錢的梨。雖然個頭小了一點,但只要幾分錢啊。不僅不需要去地裏摘,還給你直接送上門。所以說平臺要真的想搶我們生意,我們是沒什麼辦法的。”

李嬌說,她唯一比手機强的,就是能記下每一位熟客。“那個黃衣服的老闆是開餐廳的,一般他拿貨多,我會給他算便宜點;現在這個正在挑菜的是附近社區菜場的,生意也不好做,如果貴了我會跟她說,‘老闆不好意思今天貴了1塊錢哦’。

李嬌還不知道什麼是算灋,那是另外一個虛無縹緲的東西,能記住你愛吃什麼,買得起多貴的菜。

收攤了

臨近八點,天已經大亮。

隨著菜攤上的菜一點點被賣出去,市場中多了幾個身穿橙色衣服,手拿喇叭的管理者。遠處不時傳來喇叭發出的“嗶嗶”聲。

“他們來催我們收攤了。”李嬌有點緊張地說道。

李嬌向時代週報記者介紹,她夜間擺攤的空地,白天是水果、水產等其他商販進貨用的臨時停車場,夜裡才臨時租給賣菜人擺攤。囙此,8點半一過,這裡得恢復成停車場。

寸土寸金的深圳,李嬌們需要與他人共亯一塊空地時代週報記者石恩澤/攝

在喇叭的催促聲中,李嬌的攤子開始進入最後的大拍賣環節。

在對菜價的未知中,剩菜對李嬌夫婦而言意味著虧損和腐爛。囙此遇到熟客問價,李嬌索性會把剩下同一種類的菜全部拿起來,按底價一起打包賣給對方。對實在賣不出去的,李嬌和王嶽就會把菜拿白色泡沫箱裝起來,放到菜場後方的臨時小倉庫裏。

不一會兒,一比特柳丁衣管理者晃到了李嬌的攤前,指著他們頭頂上的藍色傘棚說,“就剩你家還撐著了,還不快點收了。”這時周邊賣菜的鄰居們自發地靠過來幫忙,大家站在方型傘棚的四個角,一起合力把它向中間收攏。

菜場的白色射燈已經關閉,李嬌和相熟的攤主逆著晨光離開了批發市場。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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