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68歲的浙江杭州淳安縣人王沖因腦溢血進入淳安縣第一人民醫院（下稱淳安一院）治療，但在體檢的過程中發現，他還身患肺鱗癌。

鑒於老人病情複雜，王沖的兒子王曉聽從了王沖當時的主治醫生、淳安一院腫瘤內科副主任趙洪濤的建議，採取免疫療法，給老人使用了藥品單價1.98萬元一支的艾瑞卡（通用名：注射用卡瑞利珠單抗，商品名：艾瑞卡）。據王曉介紹，趙洪濤先後四次給王沖進行了4劑艾瑞卡輸液治療，前後花了將近4萬元。

不過，王曉認為使用艾瑞卡之後老人病情並沒有好轉，2021年1月，王曉又將老人送往浙江省腫瘤醫院手術，在治療中被告知，艾瑞卡對王沖的病根本沒有療效，他們不僅花了“冤枉錢”，很可能還耽誤了王沖的治療。

隨後，王曉先後找到了趙洪濤、淳安縣衛健局、淳安一院反映上述情况。2021年8月，淳安縣衛健局調查後答覆：趙洪濤因未按照藥品說明書中的藥品適應症開具艾瑞卡處方11張，按照相關規定，處罰其停業8個月。

對於這一處罰，趙洪濤稱其不服，已經申請行政覆議。對此，淳安縣衛健局副局長方志斌回應新京報記者稱，處罰下達後，趙洪濤和淳安一院均未提出異議。

注射用卡瑞利珠單抗（艾瑞卡）外包裝。受訪者供圖

醫生推薦肺癌患者使用1.98萬一針藥物

王曉介紹，2020年8月，他父親王沖因為突發腦溢血，住進了淳安一院神經外科。在CT檢查中發現，王沖的肺部還出現了病變，經詳細體檢後確診，他患有非小細胞型肺鱗癌。

因為王沖身患多種病症，9月23日，王曉兄弟二人向淳安一院申請多學科聯合會診（MDT），以確定王沖的治療方案。“會診結束後，要不要開刀大夫們也沒確定，我們只有去問主治醫生趙洪濤。”王曉說。

淳安一院官網顯示，淳安一院創建於1931年，是二級甲等綜合性醫院。趙洪濤39歲，副主任醫師，淳安一院腫瘤內科副主任，佳木斯大學臨床醫療系畢業，曾在哈爾濱醫科大學附屬腫瘤醫院及黑龍江省腫瘤醫院研修。

王曉回憶，當時趙洪濤說，王沖年紀大，身體多種疾病累加，體質不適合手術治療，且術後結果也難以預測。會診次日，王曉兄弟二人單獨約了趙洪濤在當地一家飯店的大堂見面，與趙洪濤商討確定最佳診療方案。

“當時他就跟我介紹了腫瘤免疫療法和艾瑞卡這個藥。”王曉說，所謂腫瘤免疫療法，通俗來說就是通過啟動體內的免疫細胞來清除腫瘤細胞。“趙醫生還說，艾瑞卡就是用來啟動免疫細胞的。”

2021年10月5日，新京報記者就王曉所述內容向趙洪濤求證，趙洪濤回應稱，當時王沖處於腦出血恢復期，即使手術也需要待患者腦出血穩定期後才能進行，且術前的相關檢查也有誘發再次腦出血可能，綜合多種情况，不建議手術，推薦了免疫療法，“這也是會診專家組的意見。”

趙洪濤稱，淳安一院從2020年3月開始在內一科主任王冬英的帶領下由吳進醫療組長開展第一例根據詢證醫學證據免疫治療，曾為小細胞肺癌施行卡瑞利珠單抗（即艾瑞卡的通用名）免疫治療。推薦王沖使用該療法，符合臨床治療規範，“當時很多醫院都沒有卡瑞利珠單抗，所以讓患者自行購買。”

王曉稱，每次輸液前，趙洪濤都會連絡人來送藥，“雙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就在醫院的科室裏。”王曉說，自2020年9月26日至2020年末，趙洪濤先後四次給王沖進行了4針艾瑞卡輸液治療，單支艾瑞卡1.98萬元，後來還有優惠，買二送二，前後花了將近4萬元。王曉出具的發票資訊顯示，賣藥的組織是杭州鄰客智慧藥房有限公司。

患者在醫院外通路購買艾瑞卡的發票憑證。受訪者供圖

“每次注射這個藥都是去醫院輸液，然後觀察一天有沒有不良反應再走，每隔三個星期輸液一次。”王曉說，打完第一針後的三四天，王沖身上起了很多紅疹子，但趙洪濤說都是正常的。對於這個情况，趙洪濤對新京報記者說他記不清了。

公開資料顯示，艾瑞卡是江蘇恒瑞醫藥股份有限公司研發的處方藥。該藥劑內寘在拇指大小的玻璃品內，單支劑量為200mg。

2020年年底，艾瑞卡進入醫保目錄，納入藥品集中採購範疇，200mg規格從原價1.98萬元/支降低到2928元/支，降幅達到85%。

當地衛健局查明當事醫生違規開處方11張

2021年1月15日，王沖病情發生變化，兄弟二人便將老人送到了浙江省腫瘤醫院就醫。“住院不久醫院就給安排了手術，當時主治醫生問既往的用藥情况，我說打過幾針艾瑞卡，但醫生說那個藥對我爸沒用。”1月21日，王沖進行了右肺中葉切除術，後出院居家療養。

淳安縣第一醫院出具的關於王沖患有非小細胞型肺鱗癌的診斷書。受訪者供圖

自2021年3月起，王曉兄弟二人先後找趙洪濤當面對質，並向淳安一院、淳安縣衛健局等多處反映情况。

2021年4月28日，淳安縣衛健局回函道：經瞭解，2020年以來，淳安一院共10比特患者用了艾瑞卡，全部是由趙洪濤診治。該藥品是由江蘇恒瑞醫藥的專員配送，專員的管道由趙洪濤提供，用藥規則是買二送二，前兩次自費，後兩次免費，單支1.98萬元，病人從配送商處直接購買。該局未發現趙洪濤從中獲取不正當利益。

8月27日，淳安縣衛健局再次答覆稱，該局查明，淳安一院存在免疫治療告知不全面、不到位、知情同意告知不規範情况；存在醫院所在科室沒有嚴格執行使用醫院藥學部門統一採購藥品的情况。

淳安縣衛健局還查明，醫師趙洪濤未按照藥品說明書中的藥品適應症開具艾瑞卡處方11張。

關於肺癌，艾瑞卡說明書上的適應症為：聯合培美曲塞和卡鉑適用於表皮生長因數受體基因突變陰性和間變性淋巴瘤激酶陰性的、不可手術切除的局部晚期或轉移性非鱗狀非小細胞肺癌的一線治療等。而王沖的診斷書顯示，其所患病症為，非小細胞肺鱗癌，且後來進行了手術治療。

《新型抗腫瘤藥物臨床應用指導原則（2020年版）》規定，抗腫瘤藥物的說明書是抗腫瘤藥物臨床應用的法定依據，其規定的適應症經過了國家藥品監督管理部門準予。抗腫瘤藥物臨床應用須遵循藥品說明書，不能隨意超適應症使用；特殊情况下，抗腫瘤藥品的使用權應當僅限於三級醫院授權的具有高級職稱的醫師，充分遵循患者知情同意原則，並且應當做好用藥監測和跟蹤觀察。

另據《醫療機構藥事管理規定》，醫療機構臨床使用的藥品應當由藥學部門統一採購供應。經藥事管理與藥物治療學委會（組）稽核統一，核醫學科可以購用、調劑本專業所需的放射性藥品。

淳安縣衛健局對趙洪濤的行政處罰文書。受訪者供圖

鑒於上述若干情况，淳安一院責令所在科室嚴格執行醫療覈心制度，規範醫療行為，杜絕不良行醫，扣罰趙洪濤醫師一個月績效和半年績效2.17萬元；醫院協助追回患者藥款3.96萬元。

淳安縣衛健局同時作出以下行政處罰：淳安一院相關科室未嚴格執行使用醫院藥學部門統一採購的藥品，違反《醫療糾紛預防和處理條例》和《醫療機構藥事管理規定》，參照《浙江省衛生行政處罰自由裁量標準》，對淳安縣第一人民醫院給予警告，罰款2.6萬元的處分。

淳安縣衛健局還認為，趙洪濤違反了《處方管理辦法》第十四條第一款的規定，構成了未按規定開具處方的違法行為，參照《浙江省衛生行政處罰自由裁量標准》，暫停其8個月執業活動。

趙洪濤認為其行為合乎臨床藥物使用規範，不服淳安縣衛健局的處罰决定，稱已經申請行政覆議。淳安一院院長王斌回應新京報記者稱，趙洪濤超藥品說明書用藥一事，淳安縣衛健局已開展調查核實，並依法處罰了醫院和當事人，該院對此無抗告，也不再做評論。趙洪濤已在7月初離職，已不屬於該院管理對象。

王曉則認為，淳安縣衛健局的處罰並沒有查清趙洪濤的用藥行為對包括其父親在內的十比特患者所造成的健康傷害，其表示仍會持續向相關部門反映情况維權。

（應受訪者要求，王沖、王曉均為化名）

新京報記者吳小飛

編輯劉倩

校對劉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