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unsplash）

說來慚愧，假期結束之後，我才聽說山西遭遇了罕見的暴雨襲擊。

當大家注意到平遙古城牆坍塌、臨汾山體滑坡、昌源河大橋路基被沖空的時候，雨已經下了小一周。直到雨漸漸停了，輿論才慢慢回過神來。

萬能的網友創造出“無人問晋”這個詞語，用以形容這種詭異的傳播現象。這個諧音哏不好笑，還有些許苦澀。

山西的狀況讓我想起幾個月前的新鄉。7月中下旬，新鄉遭遇歷史難遇的豪雨，縣級市衛輝內澇嚴重，將近一周之後才停止漲水。但輿論對新鄉的關注遠不及之前受灾的鄭州，當初新鄉人期盼熱搜的情緒，和如今的山西人一樣熱烈。

過去的幾天，一眾網友齊心協力總算把山西豪雨頂上了熱搜，場面相當感人。其實熱搜缺席的時間裏，山西的各級政府都投入到了救援當中，民間力量也沒閑著，山西籍大學生做了線上共亯檔案，整理出部分求救資訊，這在局部範圍能發揮的功效，或許比某個“山西加油”的熱搜還要精准。

那麼，為什麼一場災難需要上熱搜、需要被看見？

新鄉最初的狀況很能說明問題。和山西一樣，預警並未缺席，最猛的一場雨落下之前新鄉人已經扛了好幾天沙袋，但依靠本地力量根本招架不住罕見的極端天氣。自然灾害有其洪荒之力，受災嚴重的地區，往往需要社會合力才能渡過難關。呼喚熱搜，實際上是在召喚這種合力，讓全國上下的矚目與援助迅速凝聚和綜合起來。在獲得輿論關注之前，新鄉的灾情資訊如孤島般被困在偏僻而分散的鄉村，即便救援就緒，也難匹配到最需要的地方。山西水灾發生後頭幾天的狀況也是類似，外界沒有多少人看到灾情，就別說提供支援了。無人知曉極可能導致救援不充分，對遠離大城市、救災資源相對薄弱的地區來說尤其如此。

山西水灾和新鄉水灾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受災嚴重的地區集中在縣城和農村。它們是最不具備“熱搜基因”的地帶。說得直白一點，熱搜多數時候是被都市線民的關切和趣味主導的，鄉村相對邊緣和弱勢。再則，鄉村地區往往不掌握優勢傳播資源。鄭州豪雨之後，很快就有主播走上街頭直播。反觀山西，村裡老人多，許多留守老人不用智能手機，防汛消息都不一定能及時收到；豪雨侵襲下部分鄉鎮訊號斷了，與外界失聯長達一天一夜。長假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這只是導致“無人問晋”的一個因素，“邊緣”地區注意力資源的弱勢才是更需要正視的議題。

在這樣一個傳播通路爆棚的時代，新鄉和山西一度有如信息孤島，這不能不讓人警惕。本質上，這是當下大傳播脉络下的鄉村困境，鄉村地區處於資訊生產和傳播的末端，社會“末梢”的真實處境，不論好的壞的，都極容易被遮蔽。傳播的邊緣化很可能導致治理的邊緣化，鄉村的困境隱蔽而碎片化，自身無法消化，又難以傳遞到外界引起關注、尋求幫助。災難是這樣，其他的難題可能也是這樣。這是比豪雨本身更讓人憂心的境况。

如果沒有自上而下的力量介入，鄉村在輿論場上往往比較難爭取到流量和注意力，想想為啥縣長們都紛紛跨界做網紅。扯遠了，回到救災上來。紓解鄉村的困境，主流媒體無疑應該承擔更多的責任。然而很遺憾，山西本地主流媒體在此次水灾中是最受詬病的對象之一。

翻了當地主流媒體的微博之後，我心情有點複雜。說他們麻木無視吧，那是自媒體斷章取義。從10月2日前後開始，預警資訊也好灾情也罷，存在感不算太低。但要說他們真盡責了吧，內容以通稿和宣傳稿居多，最需要關注的鄉村受灾情况在熱搜起來之前幾乎是缺失的。這是所有媒體同行都需要反思的，除了追熱點，咱還能貢獻什麼社會價值？熱搜的邊緣地帶，恰是主流媒體大有可為之處，也是責任所在。

一比特祖籍新鄉的朋友曾給我發來老家房屋受灾狀況的視頻，屋子裏傢俱、電器和床單被褥被泡得一片狼藉，淩亂地攪和在一起。那會兒雨停了、水位開始下降，關注早就散去，但這家人的麻煩遠沒有結束。灾後鄉村圖景的“熱搜體質”更弱，卻也是災難的一部分、鄉村困境的一部分，如果不能得到充分的注視，鄉村或許又會再一次陷入孤立。

大水終將退去，但城鄉之間的數字鴻溝短時間內難以填平。它和災難一樣值得被看見。

（文/張靜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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