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臺共亯冰柜5年了:每人每天排隊只拿一樣,沒有人突破規則…這就是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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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登記一下電話和身份證號,這裡是上海第一臺“共亯冰柜”的擺放點。在互聯網世界裏,共亯冰柜,似乎成了一個極易挑起眾人情緒的關鍵字。共亯冰柜前一天臨時接收了一車某進口量販店捐贈的食物,有餅乾、番茄醬、火鍋底料等。每人每天只拿一種食物,是這裡一個不成文的規定。沒有人突破規則,他們只會順應規則。這臺共亯冰柜也是一樣。

不必付錢,

登記一下電話和身份證號,

就能帶走一包新鮮的蔬菜

這裡是上海第一臺

“共亯冰柜”的擺放點

5年間,上海有許多共亯冰柜

突然出現,又迅速消失了

可它卻沒有一天冷清過

每天早晨,冰柜前排起長隊

上海武甯路剛剛轉進普雄路的左手邊,有一處凹口。每個早晨7點左右,這裡會逐漸排起長隊。排隊的大都是中老年人,個別還拄著拐杖、身材佝僂。

時針指向8點,隊伍起點的那扇玻璃門開了,裡面推出一筐打包好的淨菜,有洋芋、蘿蔔、山藥,也有一些掛著水珠的綠葉菜。裡面的人笑眯眯:“今朝來得蠻早,看看吃點啥”。第一個排到的人迅速掃了一遍菜案,果斷挑了一包空心菜。

這一幕像是發生在清晨的菜場,唯一不同的是,來這裡的人不必付錢,登記一下電話和身份證號,就能帶一包走。

這裡是上海第一臺“共亯冰柜”的擺放點。5年間,上海有許多的共亯冰柜突然出現,又迅速消失了。可它卻沒有一天冷清過,總是這樣被期待著,被需要著。

在互聯網世界裏,共亯冰柜,似乎成了一個極易挑起眾人情緒的關鍵字。不管在哪個都市,哪個地點,它的每一次出現,都會引來一波議論。而“一定會引發哄搶”等既武斷又悲觀的論調,往往是主流觀點。

不能否認,一臺共亯冰柜,同時也是一臺人性和貭素的檢測儀——近些年,許多媒體都曾報導過共亯冰柜裏的食物被人惡意搶走的事例。但複雜人性投射在一臺冰柜上,卻不僅僅只有陰暗一面。

9月9日一早,我和攝影記者趕到普雄路,體驗了半天共亯冰柜的食物發放工作。我們看到的那些食物發放者與領取者之間淡淡的互動,以及他們每個人微妙的表情、動作,構成了完全异於網路世界的真實。

人們排隊等待著領取共亯冰柜裏的食物。

每人每天只拿一種食物

沒有人突破規則

共亯冰柜前一天臨時接收了一車某進口量販店捐贈的食物,有餅乾、番茄醬、火鍋底料等。蔬菜則是每天供應的。有人看到有餅乾,想拿一包,聽到志願者介紹,“餅乾下午發放,先拿蔬菜”,也不多說什麼,選一包蔬菜,轉身就走了。也有人聽到後便把剛帶走的蔬菜送回來,說下午再來排隊。

每人每天只拿一種食物,是這裡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它沒有被貼在牆上,志願者也很少會提醒,但常來的領取者都知道,新來的也會自然學著前後左右的人去做。

沒有人突破規則,他們只會順應規則。

一個老人推著自己坐在輪椅上的老媽,從曹家渡來。老人看著70有餘,他母親的年紀可想而知。志願者說:“我記得你,下次不要帶著老人來受罪(排隊)了,我給你兩份蔬菜就是。”

老人很感激,只低著頭,連聲說謝謝,滿臉寫著“占了便宜”後的抱歉和慚愧。

有沒有人“佔便宜沒够”?也有。志願者蔣梅琴阿姨告訴我,她在這裡做了5年長期志願者,偶爾也能碰上不講理的。“那怎麼辦?大家勸勸就好了呀,絕大多數人還是要面子的。”

排隊是一種從眾心理,而自律又何嘗不是一種群體效應。與一些完全無人照管的共亯冰柜不同,只要志願者在場、排隊者在場,極少有人會釋放心底那個貪婪的“小惡魔”。

當然,這些老人的行為本質是“排隊來領免費蔬菜”,和威海路上年輕人“排隊領免費咖啡”的薅羊毛舉動,似乎沒什麼區別。可些許細節又暴露了個中不同。

兩個老人走到菜案前討論拿什麼,一個對一個說,拿這包洋芋,够吃兩天,不是蠻好嘛。另一個想了想,也對,吃不完還可以兩人分一分。說著高高興興走出去了。

我們這才發現,人群中有相當一部分是結伴而來的。排隊時間長短不重要,拿不拿菜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到了“睡不著覺起得早”的年紀,到這裡來,有社交,有共亯,是一天中不可或缺的情感交流環節。

潘叔如今也做了共亯冰柜的志願者。兩年以前,他是排隊者中的一員。他家住得遠,騎車來要20多分鐘。有時來了,菜發完了,他也不響,默默地離開。有時發的菜不合他的心意,他也不勉為其難,同樣空著手回去。

他說:家裡什麼也不缺,就是缺事情做。每天跑一趟,也是一樁正事。

領取者裏有年輕人,更多的是老人。

這是分享還是救濟?

常來的阿姨說,“留給有需要的人”

有人把共亯冰柜理解為一種救濟。

隔壁社區裏一比特短髮阿姨走過來瞧了瞧。她穿的紅色背心已經洗褪了色,胸前的字母花樣上還有磨破的洞。但據志願者說,她常來,卻從不拿東西。

她說:我腿脚還好,跑得動菜市場。(蔬菜)還是留給有需要的人吧。

但更多的人,嘴上不說,心裡已經接受共亯冰柜是社會資源的一種有效流動,不會烦乱於自身條件好不好、別人會不會笑話,有需要,便來拿了。

先前有段時間,共亯冰柜裏常有星巴克門店送來的蛋糕、點心、酸嬭等。一些年輕媽媽接娃放學後,就會來領一個,吃完才走。

普雄路上有了共亯冰柜以後,許多餐飲公司、商超也把這裡當作一個公益事業的前沿端點。那些並沒有過保質期、但按照公司規範需要銷毀的食品,就送到這裡來,分給有需要的人。

疫情前夕,共亯冰柜裏塞滿了來自靜安嘉裡中心的麵包、118廣場的甜品、羅森的速食食物等等。還有一家名為上海綠洲食物銀行的公益組織,不間斷地送來蔬菜、食品和生活用品——這些東西前一天,還擺在量販店的貨架上,此刻,卻走進了一個個普通家庭。

唯獨有些遺憾的是,疫情打破了這臺冰柜的鼎盛輝煌。疫情暴發後,或許是因為業務萎縮,抑或經營板塊調整,許多公司暫停了對共亯冰柜的食物贊助。

再後來,線上經濟火了,那些企業又擁有了更廣泛的銷售管道,能留存下來可供捐獻的食物也越來越少了。

在共亯冰柜的低潮期,食物品種變得簡單,常常上午發完蔬菜後,便沒東西可以發了。但領取者也不氣餒。有時匱乏了很久,公益組織會突然送來一大堆庫存,人們便又奔相走告,聚攏了來。

“這樣不是很好嗎?東西多的時候,大家都來拿一些去用;東西少的時候,就留給最需要的人。不浪費也不爭搶……”說話間,志願者李萍往我的包裏塞了幾只沒被領走的鞋油:“你可別不好意思啊,你是來幫我們‘分享’的。”

共亯冰柜最“完美”的一次分享,發生在三年前。旁邊社區一幢高層因為筦道故障,煤氣斷了整整5天。樓裏許多居民,尤其是那些不會點外賣的老人在居委會的引導下,排隊到共亯冰柜領取了自發熱米飯和礦泉水,平穩度過了那段艱難的日子。

這讓我不由得想起了去年底的美國。新冠疫情衝擊經濟,許多低收入人群、失業中產階級人群,紛紛加入了食物領取的隊伍中。

這誠然是一種救濟行為,卻看不到一群人對另一群人的居高臨下,而是共同命運者彼此平視的互助與分享。這臺共亯冰柜也是一樣。

最近的共亯冰柜滿倉了,一家進口量販店還送來許多其他食物。

都市裏的解憂雜貨鋪

忙完上午的食物發放,擺放著共亯冰柜的這間屋子,很快安靜下來。當天的值班志願者許洪海把玻璃門關上,開始整理起貨物來。

可沒過多久,那玻璃門又開了。進來個頭髮半白的老太太,拉過一把椅子就坐下,絮絮叨叨說起了家長里短。

志願者每人每週各值一天班,直到下午4點關門。其間,搬貨、理貨、打掃屋子,樣樣都得幹。來的人,有的是領取食物的,有的就是為了求一個說話的地方。

志願者們正忙著理貨。

蔣梅琴值班那天,王老太破天荒地來了。她們在領取和發放食物的過程中相識,但王老太已經好久沒露面了。

老太說,自己要從租的房子裏搬出來了,卻不知道去哪。要是每年給大兒子10萬塊錢,不知道願不願意收留自己。

蔣梅琴剛拔了滿口的牙,說話有些不自在,卻又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勸:別回兒子家了,人家若要你,早接你去了。拿著10萬塊錢,去住個好點的養老院。

王老太連聲答應,走時還拜託蔣梅琴,一定給她留心一家可靠的去處。

李萍又給我講了一個勸人和睦的故事。一個刑滿釋放人員,剛回歸社會那陣子,沒工作,也吃不上飯,常來領東西。

看他總不說話,大家就變著法讓他開口。聽說他和母親的關係很緊張,又通過居委會,把他母親也找來,分頭勸和。

後來,他便再也沒有來領取過食物。聽說,他現在已經找到工作了,能養活自己。

“你們看上去只管著一臺冰柜,操的卻是聯合國的心。”聽了我的話,一屋子人樂了。

蔣梅琴拉拉我的手,“你和我外孫差不多大。你不懂,我們這一代人自己過得苦,就希望別人的日子好一點。再說,我們都是黨員,哪有黨員不給老百姓辦事的。”

走出玻璃門後,我們特地繞道至背後那片社區瞧了瞧,共亯冰柜的志願者們,許多從這裡走來。

那是1990年前後,拆了一片老舊弄堂後蓋起來的。裡面住著的居民,有不少是當年周邊紡織廠、機械廠的工人。時光改變了他們的模樣,改變了他們的居住空間,卻唯獨沒有改變他們對待生活的態度。

那幾年垃圾分類工作如火如荼,社區裏一下冒出100多個志願者。“不讓他們幹還不高興。”居民區的小張書記說。而面對這樣一臺特殊的冰柜,他們同樣一頭紮進來,毫無保留地奉獻自己。

我想,共亯冰柜給他們的,或許只是一個消遣時間、發揮餘熱的機會。但他們賦予共亯冰柜的,卻無疑是慈善的本質:力所能及、悅己利他。

作者:杜晨薇

圖片攝影:李茂軍

來源:上觀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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