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優雅的鬍子(吳永剛-Max)
地名是人類社會一種特殊的文化現象,看似簡單的名詞,卻經乎歷史打磨,凝練了社會、時代、民族、地域等諸般内容於一身,不僅具備指向功能,更承載了不尋常的歷史文化資訊。
在吉林地區,許多地名來自滿語。滿族先民崇尚自然,質樸的民風使得所取地名也生動形象,俄羅斯學者阿爾謝尼耶夫就曾在著作中盛贊道:“他們(滿族人)取的地名是很確切的,從名稱就可大體判斷,當地有何特點,河流的走向如何,大森林中有何野獸等等……”(《沙俄侵華史-第二卷》)。在地名演進過程中,由於漢族人口的新增,在地名使用時,受關內文化的影響,一些滿語地名與漢語意境結合共生,常被漢語音譯出新的含義,進而使得吉林地區的許多地名更具地域特質。
臨近吉林市市區的永吉縣口前鎮,開發於清代。由於清代統治者忌憚滿族人漢化,規定“居官者,四品以下,率皆移居近城三、二十裏內”(道光版《吉林外紀》),且由於清代吉林城北部為皇室內務府打牲烏拉衙門管轄的貢山、貢江等特殊區域,這使得吉林城南側這片開闊的河谷平原及半山區,成為駐防旗人村屯的重要分佈區。在這一廣闊區域,不僅紅旗、藍旗等以八旗為源的地名就有很多,還有敖哈達(意為青草頂子)等單純的滿語地名,更有很多地名看似漢語,實為滿語音轉的特殊地名。
這些地名中,永吉縣政府所在地口前鎮就源於滿語。口前鎮河流水系發達,溫德河(滿語溫德亨,意為祭板)穿城而過,西大河、春登河、巴虎河、四間河的相繼匯入,水生動植物種類豐、數量眾。與吉林市北部的大口欽一樣,口前是滿語“口切”的音轉,這個詞的含義為蝌蚪,即此地水網錯落,是“有蝌蚪的地方”。
隨著漢族人口的大量遷入,原本的滿語含義逐漸被時光稀釋並最終淡化,人們開始以眼見的地貌特徵,重新理解口前的含義。在偽滿時期出版的《吉林鄉土志》中,口前的地名來源就變為:口前東北有二山,東西相對如門,而口前適居其前。又街前有陡山兩座相峙,如天造地設,扼要隘口,因名口前。又傳說清代乾隆皇帝曾蒞此地,詢民疾苦。土人以禦口當前問話,榮耀萬分,留為紀念,因以名其地雲。
2005年10月,春登鄉併入口前鎮。關於春登,字面意思當與春天有關,但春與登合在一起,直接理解起來總覺得有點怪怪的感覺。於是民間有了一種解釋,《吉林市地名辭典》記載:此屯原為森林區,早年間有楞場(貯木場),“歸楞”(堆積木材垛)多在春天,故早年稱為春楞屯。這種由春楞到春登的解釋似乎合理,但細細想來,對於一個乾隆五十年(1785年)形成的老村屯,在封禁政策正熱,吉林地廣人稀、開發有限的時代,用晚清才波及邊遠地區的木材開發業解釋地名,未免經不起推敲。囙此,我更接受春登的名稱來源於滿語“哲東”的音轉,《吉林市地名辭典》給出的釋意為崗子——指屯落靠崗子。
口前鎮西南有個叫玉關村的地名。在以前,“玉關”也寫作“玉官”,要麼是玉砌成的城關,要麼是潔白無瑕的清官,無論哪種寫法,讀起來都不乏傳統藝術美感。然而這個地方不產玉,歷史上也沒出現過什麼達官顯貴。玉關之說的來源與玉石真的攀不上關聯。其實玉關這一地名來源於滿語“伊嘎”的音轉,含義是“花”——有花的地方。原本一派田園風光的村屯,在新農村建設大潮中進一步讓村容村貌齊整乾淨,一眼望去,視野中花團錦簇的小鄉村顯得格外秀麗。
在口前鎮的地名中,類似玉關村的情况不在少數:阿拉街與阿拉愛上海無關,阿拉是滿語“阿拉嘎”的音轉,意為山崗;迺子街並不是為了紀念乾隆東巡在此地給皇太子喂過奶(康熙以後,太子都在正大光明匾後面的匣子裏),迺子是滿語“納吉”的音轉,意為地勢平坦;官馬山更不是乾隆東巡在這裡放過馬,官馬是滿語“嘎曼”的音轉,意為蚊子;下達絕非有重要指示精神被落實,下達是滿語“夏達禿”的音轉,意為織網處,即此地為編制打漁網的地方……
存在即有理!滿語所標注的地域特色早已不復存在的今天,原意也好,新意也罷,在與時代共振的過程中,流傳至今的地名但凡為廣大人民群眾接受,就沒有必要過分質疑其含義。不過,地名形成的歷史脈絡和人文內涵確是一種寶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也是國家宣導文化自信的精神源泉之一。於是我想,如果能在新農村建設大潮中,樹立起的那些漂亮村牌上加段歷史介紹,不管是飄渺的傳說,還是考究的典故,終會讓某個特定區域,更有鄉邦文化獨特的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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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滿語取義參照《吉林市地名辭典》。
本文照片為劉學風先生拍攝,在此特別鳴謝劉學風先生對我撰寫此文給予的支持和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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