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離成憾事,聚散奈愁何。
文章光芒在,詩魂入夢來。
——湖北省北京大學校友會悼念胡旭東挽聯
2021年8月22日下午,詩人、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北京大學校本部湖北招生組副組長胡旭東因突發疾病,在北京去世,終年47歲。
在從事湖北地區招生工作的數年間,胡旭東為北京大學輸送了大量傑出的荊楚人才,與湖北省北京大學校友會結成深厚的情誼。2017年,胡旭東曾代表招生組出席了湖北省北京大學校友會迎新送新活動,風趣幽默的發言給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
△2017年,胡旭東在湖北省北京大學校友會迎新送新活動上講話
湖北省北大校友會會長劉萌:
旭東兄弟是不死的
聽聞胡旭東離世的消息,湖北省北京大學校友會會長劉萌第一時間寫下了悼文:
看到北大圈子裏悼念胡旭東的時候,我並沒有把他與北大湖北招生組裏那個胡老師聯系在一起,當我知道就是他時,我深感震驚,他那麼年輕,那麼充滿激情,那麼有才華,怎麼會呢!
記得他是湖北十堰人,近年來一直參與北京大學在湖北的招生工作,擔任過招生組副組長,2017年8月,在我們校友會舉辦的送新大會上,他風趣幽默的發言,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其後,我與他在招生活動中及幾個場面上見過幾面。
今天,才仔細地閱讀了他的詩歌與文字,一個有燦爛才華的荊楚北大人形象,赫然眼前,他的字裡行間,敲擊著共鳴;忽然覺得,一個本應能深聊的校友、詩友、朋友,未及深交,就已遠走。刹那間,倍感人生無常與人間無奈。
這一天,北大的微信圈子裏在為他刷屏,又讓我深深地感到:胡老師是不死的,北大人是不死的!旭東兄弟,您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湖北省北大校友會秘書長楊玲莉:
天堂缺有趣的詩人
湖北省北京大學校友會秘書長楊玲莉,發文回憶了她與胡旭東在2017年迎新送新會期間的點滴故事:
一大早,在90級中文系幾個女生的小群中,得知胡續冬老師突然走了的消息,但是還存著渺茫的希望問了句:“是胡旭東還是胡續冬?還是同一個人?前幾年他來湖北招生還見過一面的。”“我還有他的微信呢!名字是胡旭東”……然而答案是殘酷的,就是同一個人!不死心,又去跟崔小勇老師核實,結果已是註定的,還是失望了!毫無徵兆,胡老師就這麼匆匆地走了。天鴿說:“這世界上又少了一個有才又有趣的人!”是啊,胡老師給人的感覺就是有才又有趣!我記得前幾年胡老師代表湖北招生組來武漢參加湖北省北大校友會組織的迎新送新活動,那時候的他年輕而有活力,為人低調,說話風趣,他說他抽空還騎著共亯單車在武漢三鎮遊玩,我印象裏他騎了很遠的距離,精力旺盛得很!
剛才特意去翻了前些年的檔案,胡老師參加迎新送新活動那天是2017年8月26日。四年未到,一下子就天上人相隔!昨天是鬼節,估計是天堂缺有趣的詩人,老天就把他帶走了吧!
有同學說:五十知天命,人生無常,大家多多保重吧!對呀!好好生活,好好鍛煉,大家多保重吧!
△胡旭東(左)與湖北省北京大學校友會秘書長楊玲莉(中)、校友會副會長周曙光(右)合影,攝於2017年8月26日
湖北省北大校友會常務副秘書長陳俊峰:
那肆意飛揚的年代,隨他而去了
湖北省北京大學校友會常務副秘書長陳俊峰,與胡旭東是同届校友,她撰文寫下了過往三十年間關於胡旭東的記憶:
人到中年,已經習慣了從意想不到的方向傳來的壞消息。然而,今天這個噩耗,如炸雷一般,一瞬間喚醒了塵封的記憶。
記憶中的胡旭東,是才華橫溢且狂放不羈的。第一次見到他,還是三十年前,在石家莊陸軍學院軍訓時,那時他很瘦、戴著黑框眼鏡。我讀過他寫的詩,非常佩服,簡直是歎為觀止。我們是湖北老鄉,他是從十堰考到北大的,但是他經常說,自己是重慶人。記得偶爾一次請假,從軍校出去逛,竟然在龐大的都市裡面遇到他——也許那個時候,從軍訓放風出去的北大學生,往往在同樣的區域閒逛,比如石家莊的人民廣場和新華書店。
回北大後,經常可以在學校看到紮著小辮的他,騎著自行車,風風火火地沖過去。那時的他,被稱作中文系91級的才子,漸漸因為他的詩歌而收穫了很多的關注。他經常在北大圖書館的草地上活動,唱歌抑或喝酒偶爾也打架。有一個冬天的晚上,我在寢室裡面看書,忽然有人敲門,是一個陌生的男生。他說,有一個戴眼鏡的同學在圖書館門口樹下喝醉了,問我能否去一趟。匆匆忙忙趕過去,原來是胡旭東,他的眼鏡都摔碎了。北大學子的青春年華裏,才氣、狂放、肆意、熱情,交織在一起,與後來工作後安於平淡、坐冷板凳的學術生涯一起,成為大學裏翻騰的波浪和沉靜的河床。北大一直是一個很自由的地方,每一個人都可以在那裡遇到志氣相投的人,如同一棵隨心所欲生長的樹苗,向著想去的方向舒展筋骨,吐出枝芽。
畢業後,除了在武漢見過一次,就只是在網絡上見到他。他收穫了巨大的聲名,也是在關於他的種種報導裡面,知道了他去巴西去美國的各種經歷。上一個月,去圖書館看到新書裡面有一本當代詩人合集,翻了翻,果然看到了他的兩首詩。仍然關注他,在青春淡淡的底色上面,看到他光芒四射的身影。
曾經,讀到了他關於女兒的詩歌,他成了慈愛的父親。帶孩子逗猫、認植物,以前那個勇往直前的才子,終於在生活中變得柔軟了。如果昨天沒有意外發生,他還可以寫很多很多詩歌。斯人已去,那個肆意飛揚的年代,也永遠去了。
北大湖北招生組夏露: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夏露,與胡旭東一同參與了2014年北大在湖北襄陽的招生工作,她在悼念文章中寫道: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昨夜十一點多,臨睡前,朋友告訴我得知一個大意外:胡旭東(胡續冬)離世。
我不敢相信,暑假期間還在學院門口幾次碰到他。前幾天還在學院新樓前與他擦肩而過,他騎車,我步行。因為是中午飯點,我沒有喊他,而他,估計匆忙見沒有認出戴著口罩的我。
就在我不敢相信,也不願意釋放這個噩耗時,在朋友圈看到半夜已經好幾個詩人寫詩悼念。可見他在詩界的影響。而今晨,《詩刊》、今日頭條等不少媒體已經報導並配發了他的詩。
同事多年,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他還是七年前一起回湖北襄陽招生,在繁忙的招生間隙,我們談起越南和東南亞,我驚訝於他的國際政治關係知識之淵博、見解之獨到。不久他去荷蘭參加鹿特丹詩歌節,那時各種詩歌節沒有現在這麼多,而他又是主打詩人,鹿特丹到處是題有他詩文的文宣幅。那時真特別為他驕傲。
他是那麼一個富有人間烟火氣的才子,老天怎麼能這麼早將他虜走。記得多年前在火車上讀到雜誌上一篇寫《洪山菜苔》的文章,感覺作者文筆幽默風趣,對菜苔的歷史沿革和烹飪做法也寫得深入淺出,語氣儼然對面食客眉飛色舞的講解,讀著大呼過癮。讀到最後看見作者署名,原來就是他!對於做菜,他可不只是寫寫而已。有一次我跟他聊天,說起搬到肖家河之後我常常路過他們三區去中央黨校量販店買菜,因為覺得那裡物美價廉,品質有保證。結果他告訴我有一處距離我們二區更近更好的小量販店,裡面的菜新鮮、價美,而且屬於南方菜系,平時買不到的茨菰、水晶蘿蔔什麼,那裡都供應。他甚至告訴我這個量販店原先是西苑早市的一個商家,後來早市被拆之後這家店盤活幾個南方菜店,隱入社區…他娓娓道來,又宛若一篇口述論文般嚴謹有據。後來我真的以這家菜店為我的主要購菜點了,也好幾次在那裡遇見他。
他這樣匆匆地輕鬆地走了,昨夜我不敢說出這個消息,因為即使被證實,也不敢相信鬼才真的在鬼節被收走了。我以為我不說,那噩耗就不存在。沒想到,今晨朋友圈已經被這噩耗刷屏。一路走好,我的同事、兄弟!
北大14級湖北校友龔曉曦:
模糊的笑
北大14級校友龔曉曦,是2014年湖北理科狀元,當年他正是由胡旭東招入北大的。聽聞胡旭東的離世,他在朋友圈寫下了一段紀念文字,詩意再現了當年與胡旭東相遇的情景:
你遞過來的那一張紙條,
隔斷了紙杯上升騰的霧。
成了一座橋。
模糊的笑。
胡旭東,筆名胡續冬,中國現代詩人,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世界文學研究所副教授、北京大學巴西文化中心副主任。1974年10月出生於重慶合川縣,少年時遷居湖北十堰,1991年考入北京大學,先後獲得文學學士、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碩士、中國現當代文學博士學位。2002年至今執教於北京大學世界文學研究所。研究領域和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現代主義以來的世界詩歌,拉丁美洲文學。
被視為70年代出生詩人的代表性人物,曆獲“劉麗安詩歌獎”,“柔剛詩歌獎”“明天—額爾古納詩歌雙年獎”等民間獎項。曾長期為《東方早報》、《新京報》、《書城》等撰寫專欄文章。並著有詩集《風之乳》、《旅行/詩》,散文集《浮生胡言》、《去他的巴西》等。
胡旭東曾說:“寫詩能給你意外的人生。”湖北省北京大學校友會收集了數篇胡旭東的詩,以此紀念他。
笑笑機
你愛笑。
每天早上醒來,
你一伸懶腰
就把自己變成了一臺
渾身都是開關的笑笑機。
我輕輕碰一下,
你就送我一串咯咯響的禮物。
還有幾串咯咯聲飛到了
媽媽身邊,
你忽閃著大眼睛指揮它們,
打敗了她臉上的
黑眼圈怪獸。
更多的咯咯聲
在家裡四處遊蕩,
它們都是長著翅膀的粉刷匠,
把牆壁、桌椅甚至
裝滿了紙尿褲的垃圾桶
都刷上了你呼出的奶香。
你笑得最響的時候,
往往是坐在我的腿彎裏,
我拉著你的小手,
你派出整整一個軍團的咯咯聲,
它們手持咯咯響的彎刀
把我肺葉裏的晦氣
砍得哈哈大笑,
連我身上最隱秘的失敗感
都被你裝上了笑的馬達:
我也變成了一臺
大一號的笑笑機,
你嘴角微微一翹,
我就笑到雲端樂逍遙。
終身臥底
不止我一個人懷疑
你是來自另一個星球的神秘生物
你的左耳裏有一把外太空的小提琴
能够在嘈雜的捷運裏
演奏出一團安靜的星雲
你的視網膜上有奇怪的科技
總能在大街上發現一兩張
穿過大氣層隕落下來的小廣告
甚至連你身上那些沉睡的脂肪
都美得極其可疑
它們是你藏在皮膚下的翅膀
我總擔心有一天你會
揮動著綴滿薯片的大翅膀飛回外星
留下我孤獨地破譯
你寫在一滴雨、一片雪裏的宇宙日記
好在今天早上你在廚房做飯的時候
我偷偷地拉開了後腦勺的詩歌天線
截獲了一段你那個星球的電波
一個很有愛的异次元聲音
正向我們家陽臺五米遠處
一顆老槐樹上的啄木鳥下達指令:
讓她在他身邊作終身臥底
千萬不要試圖把她喚醒
風之乳
——為薑濤而作
起床後,三個人先後走到
宿舍樓之間的風口。
個子高的心病初愈,臉上
還留有一兩隻水母大小的
愁,左右漂浮。短頭髮的
剛剛在夢中丟下斧頭,
被他剁碎的輔音
在烏鴉肚子裏繼續聒噪。
黑臉胖子幾乎是
滾過來的,口臭的陀螺
在半空中轉啊,轉。
不一會兒,風就來了。
單腿蹦著,脚尖在樹梢
踩下重重的一顫。只有
他們三個知道風受了傷:
可以趁機啜飲
風之乳。
他們吹了聲口哨截住了
風。短頭髮的一個噴嚏
抖落風身上的沙塵,個子高的
立刻出手,狠狠地揪住
風最柔軟的部分,狠狠地
擠。胖子從耳朵裏掏出
一個塑胶袋,接得
出奇地滿,像煩躁的氣球。
他們喝光了風乳裡面的
大海、錒、母音和閃光的
電子郵件。直到散夥
他們誰也沒問對方
是誰,是怎樣得知
風在昨晚的傷勢。
小小少年
從滿月起,你不羈的睡眠
就開始像貪玩的羊群一樣,
需要我揮舞著蹩脚的歌聲,
驅趕它們從火星上的牧場
回到你永動機一般的小小身體裏。
我成了你忠實的牧睡人。
我牧睡,每天兩到三次,
唱著同一首叫做《小小少年》的歌,
“小小少年,沒有煩惱
眼望四周陽光照……”
這首歌出自一部
我已經完全忘了情節的德國電影,
確切地說,是西德電影,
《英俊少年》。出於一個醜男孩
對“英俊”一詞的莫名烦乱,
我滿懷敵意地記住了它英俊的旋律。
沒想到三十多年後,地圖上
早已沒有了東西德之分,這首歌
卻會被變得更醜的我
用來召喚你松果體上狡黠的褪黑素。
日復一日,我唱著《小小少年》,
把睡眠的羊群趕進準確的鐘點。
我仿佛看見一個又一個的英俊少年
牽著你未來的手和你暢遊花花世界。
那時,又老又醜的我,
或許會唱著《小小少年》
放牧我自己顫顫巍巍的睡眠。
終於,在你一歲以後的某一天,
你突然厭倦了所有的小小少年
和他們的英俊,你只想
聽我醜陋的聲音隨便講個故事入睡。
我又變成了你忠實的
揮舞著陳述句和象聲詞的牧睡人。
但我竟有些懷念
那些懷抱你的褪黑素起舞的
小小少年,懷念那個
在1980年代的小鎮電影院裏
對著“英俊”二字黯然神傷的
小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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