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飲“收屍人”,深圳一個殘酷且隱秘的搞錢行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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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如果有一天,把你的“夢想”論斤賣掉,你覺得它們值多少錢?說難聽點,他們就是“收破爛的”,另一個角度看,他們其實是“收屍人”——給深圳人的創業夢收屍。每當深圳有餐飲、飲品店鋪倒閉,他們總是第一時間到達現場,用廉價的價格收割那些嶄新的廚具,再轉手賣給下一個想要大幹一番的創業者。在深圳,他們看了太多太多倒閉的店,但後面還有更多人前仆後繼地等著他們。他戲稱自己是“收屍人”。

如果有一天,把你的“夢想”論斤賣掉,你覺得它們值多少錢?

在深圳,能够搞錢的職業有千千萬萬種,但有一個你可能完全沒聽說過,它就是“二手廚具回收”。

說難聽點,他們就是“收破爛的”,另一個角度看,他們其實是“收屍人”——給深圳人的創業夢收屍。

每當深圳有餐飲、飲品店鋪倒閉,他們總是第一時間到達現場,用廉價的價格收割那些嶄新的廚具,再轉手賣給下一個想要大幹一番的創業者。

在深圳,他們看了太多太多倒閉的店,但後面還有更多人前仆後繼地等著他們。

“收屍人”

封口機、冰沙機、冷藏櫃,這些大小不一的設備堆放在老楊的店鋪裏,白熾燈在銀色的資料上形成反射,遠處望去,像是一件件發光體。

老楊的店鋪剛遷來這個飯店日用品城沒多久,但進入廚具回收這個行業,已經二十多年。

25歲時,老楊在深圳開了家燒臘店,一年後倒閉,為了還債,跟著親戚收廢品。

幾年後,攢了一些錢,看見有些人做廚具回收賺錢,就跟著入行。

老陳80平米的店鋪,不够放收來的設備。外面空地的角落,擺著老陳上個月收來的保鮮櫃,這是奶茶店用來存放原料的地方。

櫃子後背右上方貼了標籤,“生產日期:2020年7月份。”

“你算下,這個店也就開了四個月。”

這些接近九成新、成色完整的二手廚具設備,是老陳這些收購商眼裡的香餑餑。

不用對主機進行翻新,節省了成本,清洗的工作也免了。如果設備髒舊,老陳還要回到倉庫,拿洗潔精擦洗。

在抖音的一些作品裏,廚具收購商上演著暴富神話。“我的倉庫都堆不下了,已經賺了一棟樓。”“二手廚具收購還等什麼,一起搞錢!”

老陳看過後,嘴裡哼哧一聲,“都是騙鬼的,一單就賺個三四百。”

實際上,除去收購價,拉貨和搬運也是成本。倒閉的餐廳都在市中心,來回兩趟下來也要花上400元。

如果雇人清洗設備,成本還要更高。能不能賣出去也有不確定性,十幾家商鋪一起競爭,到頭來完全是看個人運氣。

租金也令人頭疼,老陳店鋪的租金一個月兩萬。前些年在清水湖時,租金還沒漲的那麼厲害,更重要的是,那時通路單一,沒有閑魚沒有淘寶,實體店壟斷了這個行業。

“暴利時代早就過去咯。”

去年2月份,倒下的店鋪最多,大部分都是因為疫情餐廳停擺。那段時間,老陳連續一個月都在收設備的路上,“根本停不下來。”

後來群裏再有賣家說要賣設備,他根本不去理,倉庫根本放不下。

很多設備無人購買,老陳只能送去附近的廢品站,“不銹鋼統一價兩塊錢一斤。”一個六開門的廚具,收購時1200,賣給廢品站才200。

他戲稱自己是“收屍人”。在他的手機裏,存著一張疫情時期倉庫的照片。不細看的話,像是成堆廢棄的鋼鐵擺在那,一陣荒凉之感襲來。

“反正我是以後不碰餐飲的。”老陳說。

“一腔熱血死的最快”

店鋪裏,老陳收的設備很多都是封口機。一杯奶茶製作完成後,封口機對包裝容器進行密封,完成工序裏的最後一道流程。

“你看這個全自動的,只用了不到一個月。”這款盾皇封口機,放在老陳店鋪裏最顯眼的位置,機身上還蓋著一層塑膠薄膜。

這款機器是他年後的主打產品,新機要938,二手只要732。

“設備千萬不要去買一手的,不然到時賣的時候心都在滴血。”

創業者來店鋪時,老陳一邊推銷收來的設備,一邊也會澆盆冷水。“你開奶茶店想好了沒?不要一時腦熱就去做。”

“收屍”收得多了,老陳對奶茶這一行頗有心得。據他的觀察,三個月是一家奶茶店的最大壽命。“你看我的設備就知道啦,沒有一個是超過三個月的。”

我把老陳的結論告訴李慕遠時,他想了想,“那我還至少撐了五個月”。

和一些年輕人一樣,李慕遠進入奶茶行業也是熱血上腦。

工作幾年存了錢,不想打工,看見街上人手一杯奶茶,沒有多想就跳入這片“紅海”。在深圳,每一平方公里就有9.94家奶茶店。

行銷投了10萬,裝修花了12萬,至於租金,商鋪轉租的資訊也寫的誘人,“年輕白領消費群體廣,外賣單量非常高,人均消費水準中上”,租金2.5萬元一月。

開業那天,面對人頭攢動的地下商層,李慕遠站在10平米的店鋪,甚至出現了一絲幻覺,“說不定我能幹過喜茶?”

五個月後,他站在辦公大樓的出口,和二手設備收購商討價還價。

“這個制冰機是沃拓萊的,都沒怎麼用,700是不是太低了?”

“你這個機芯有點舊了,我回去還要翻新,就這個價。”

李慕遠想反駁,但也知道沒什麼時間了。設備一天賣不出去,他就要多交一天的租金,“真的受不了。”

就算他不接受,隔了幾個街區的一個地下商業街,倒閉的奶茶店都急著轉手,“你不賣多的是有人找他。”

不到一年下來,李慕遠虧了25萬。

老陳“收屍”時,見過很多創業者失敗後的模樣。有些能保持鎮定,跟他殺價,一定要賣到自己心裡的價位。

另外一些就是直接崩潰,特別是看見設備一個個運到車上,車裏的發動機轟隆作響時,“蹲在地上大哭。”

“蹲在地上大哭的人,都是辛苦攢錢的啊。”老陳記得,疫情的時候,他去了寶安的一家奶茶店,店主是個年輕人,30出頭。

搬設備的時候,一個人蹲在地上,悶著頭,一抬頭,眼睛通紅,滿眼都是淚。

“看到他這個樣子,就想起以前自己創業的時候。”十幾年前涉足餐飲失敗,老陳全部設備兩萬元打包賣出,新機一年前花了5萬元買下。

一個倒下,總還會有人進來。看著對面店鋪迎來送往的年輕人,老陳轉過頭,給了我8字箴言:

“創業,一腔熱血死的最快。”

“都被租金壓死了”

走進收購商的店鋪,似乎可以窺探到餐飲行業起落的痕迹。

李芬店裡賣的最好的是牛雜車,基本上沒有二手,都是全新的。“都開得好啊,不用去收。”

收的最多是冰沙機、封口機、冷凍冷藏櫃,“都是奶茶店的,倒閉的最多。”

疫情之後,烤爐多了起來,那是她去烤肉店收來的。偶爾她也順便收些椅子,“都是榆木做的,買的話十幾萬,二手的話5萬就能出手。”

談起最新的行業態勢,李芬認為大有前途的是簡餐。“很多客人都跟我定制簡餐一體車”,但她指了指店鋪一角,“或許一年後,它就出現在這了。”

李芬腦子活,她在抖音上開了一個帳戶,每次去“收屍”時,她都會打開監視器,背景是一片狼藉的店鋪,“這個烤爐,你看還很新,只用了不到一年”,“這個大鍋,可以烤全羊,拿起來就能吃。”

在她最新的作品裏,身後滿地是粉塵的店鋪,一個月後將會變成小龍蝦餐館。

“疫情後就是報復性回收。”李芬對我說。

韓佳霖的烤肉店也是在疫情之後倒下的。追溯當時創業的驅動力,就是簡單的兩個字:搞錢。

一下海就投了150萬,這其中沒有懼怕只有自信,“別人都能賺錢為什麼我不能?”

選址上,他定在坪洲的一條小吃街,“城中村,人流量大,附近的生意都挺好。”

當然,租金依然不便宜,4萬元一個月。店鋪和設備都是上一家打包過來的,設備接盤花了5萬。

除了開業那天朋友捧場,利潤打平,剩下14個月都是虧錢,最高記錄一天虧了十萬。

入不敷出的情况下,房東還要漲價才能續租,“根本撐不下去。”

在老陳看來,地段和店鋪的存續永遠存在悖論。收設備要經常跑商圈,他見過其他店都開的挺好的,就他一家倒閉的;也遇過二次光顧的客戶,開了分店,原先的店鋪就是在一家社區旁邊。

“但是呢,大部分失敗的,都是被租金壓死的。”被租金壓死的韓佳霖,終於决定在去年6月份退場。

他在58同城聯系了收購商,和李慕遠的情况一樣,買家咬定7000元的打包價。

7000的低價不是失敗後最窘迫的境况。在這二手收購這一行,有很多街邊的“散客”。

他們總是最快知道餐館倒閉的消息,提前到場,從不跟創業者討價。“這個設備可能只值兩萬,但是他一定要三萬才能賣,我們沒錢賺肯定不答應。”

一些創業者想急於通過賣出設備彌補少量虧損,散客能出高價自然無條件信任,但最後都是不見人影,設備拿走了,錢也沒收到。

“人在這時候,感性大於理性。”老陳眯了眼,笑著對我說。

韓佳霖覺得最難受的地方,不是設備的低價出售,而是“那種挫敗感,對自己失望。”

設備回收那天,周邊的店鋪老闆過來扒拉他剩下的鍋碗瓢盆和油鹽醬料,一直問他,“這個要不要?”頗有禿鷹爭奪殘屍的畫面感。

稍感安慰的是,他的店倒閉不久後,隔壁的串串和燒烤店也倒下了,爐子和桌椅來回地搬到貨車上。

如果要說從失敗中學到什麼道理,韓佳霖只有四個字:量力而行。

現在,他做起公關策劃,創業前的老本行,“安心地做個打工人。”

下午6點,老陳店鋪準備關門了。這段時間一直沒什麼生意,早早拉上捲簾。

但他不怎麼擔心,因為年關過後,又會有一群充滿幹勁的創業者跳入這片商海,激流勇進,他也會繼續奔波在貨車裏,旁觀一個又一個失意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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