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

1853年寧波地方有騷動，寧波知府段光清建立民防體系，安排百姓夜間巡邏維護治安，還給他們熬粥當亱宵。

在此期間，一個地保找段光清告狀，有個營兵派不動，這個營兵還開了一個店鋪，不肯巡夜。

營兵是清朝正規軍綠營的兵。在八旗腐爛透頂的情况下，綠營已經成為主力部隊，並不歸地方官府管，地保派不動也很正常。

段光清問這個營兵怎麼回事，這個營兵說已經和自己的長官巡夜了，不能再去巡夜。

段光清：“你不用對我說官話，如果你們都巡夜了，我為什麼讓百姓巡夜？我現在讓百姓巡夜，是想讓百姓減輕你們的負擔，百姓都不說苦，你還說苦？”

“况且你還吃皇糧，白天訓練，夜裡巡夜，這是你的職責，你怎麼還開店鋪？我帶你去見你的長官，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營兵！”

營兵無言，只有乖乖去巡夜了。

一個當兵的要說官話，一個大官威脅他，不許他說官話。什麼是官話？

一個阿兵哥白天訓練，夜裡還要跟著長官巡邏，已經很辛苦了。

一旦進入這套說法，就進了一套地方官插不上手的規則體系：人家阿兵哥的性命都為國為民奉獻了，當然沒有時間夜巡了。

這套官話冠冕堂皇，地保大概是被這套話噎住了。

段光清可不會進入這個套路，看看身為大官的他怎麼應對。

他說：百姓憑什麼幹那些本該阿兵哥幹的事？那些阿兵哥的薪水折合下來每天二三十斤大米，而百姓累死累活巡夜才給一碗粥喝。

拿二三十斤大米的阿兵哥在家裡睡大覺，讓平民去保護他們，這也太不像話了。

這位營兵認為他是屬於中央的，地方官管不了他，這是他的如意算盤。段光清卻比他想得深遠，直接給他擺了三步棋。

如果你不配合我的工作，我就直接帶你去見你的領導，讓你雞飛蛋打。

但是如果營兵的領導故意袒護他怎麼辦？

段光清會採取和他們領導對話策略，問其這個營兵開店鋪，是真的營兵還是冒充的？軍官當然不用承擔管理不嚴的責任，完全可以說這個營兵是冒充的，把他殺了還可以吃他的空額呢，何樂而不為？

如果這個營兵是軍官的親戚之類的呢？段光清可以追究整個寧波駐軍的責任，因為他們沒有承擔起自己的守土職責，需要寧波百姓替他們巡夜。

在這點上，軍官是心虛的。

段光清的每一步棋都是“將軍”式的棋，招招致命，對局者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趨利避害，丟卒保車，乖乖就範。

官話之間的博弈就是這個樣子。

以下這個案例，可能會引起讀者不適，請謹慎閱讀。

尼姑庵變成妓院

知府劉鶚在《老殘遊記》中講過尼姑庵變妓院的事。

老尼姑說，我們廟裡的規矩和窑子不同，不能濃妝淡抹去應酬客人，這樣是不允許的，還會傷了客人面子。所以都是暗著來，你可以同漂亮的尼姑商量著辦，她若同意，我們也不過問。

在我們廟裡，如果是童女，她的吃穿住行都是廟裡負責。若染上塵事，衣服得自己買，每月還要向廟裡交錢。

這位老尼姑主動聲明不講官話，官話代表了正式規則，而正式規則不能給當事雙方提供利益，潛規則卻可以為雙方創造福利。

宗教界也受官府管制，裡邊也有官階，比如說有處級道士、局級和尚。

在明朝的時候，要當和尚道士得向官府報批，官府收了錢，發了度牒，你才算是真正的和尚道士。

看來宗教界也染上了官場規則色彩。

老尼姑的話透徹分析了正式規則向潛規則轉化的成本和收益。

這樣一來，廟就變成半清不渾的廟了，虔誠的信徒就不願意在此施捨了，正式規則所能提供的收益减少，這就是損失。

為了彌補損失，想在潛規則獲益的人就要大大寫一筆功德錢，如果這筆錢給得少，不足以補償轉入潛規則的損失，誰肯放弃正式規則和官話呢？

在這種轉變中，當事雙方都是受益者，承受損失的是宗教界的清譽。

當然這是整體利益的事，也是官府的事，本廟和本人先賺了再說。

賄賂也不行

有個小官，抓住四川學政的把柄不放（職位相當於現在的副省長），說他販賣良家女子。

這位小官咬定了官話，無論怎麼求情行賄都不改口。

這位小官倒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學政以前害過他，他想報一箭之仇，所謂“官報私仇”。

小官堅持說官話，他在得逞之時居然也解救了70餘比特靚女。

如果他脾氣不那麼大，收一筆銀子就改了口。他和學政就可以在潛規則中雙贏，倒楣的就是那70餘比特靚女。

官話通常比較好聽，因為它所代表的正式規範考慮到了“水可載舟亦可覆舟”，不太敢玩水。

問題在於，水並不總能以洪水的形態出現，那是非常時期暴民造反的形態。

當水被裝在缸裏，盛在桶裏，倒在碗裏的時候，根本就沒有載舟覆舟的力量。

這時候，官話不過是說說而已，當真去做便是自找虧吃，而多數人是不會自找虧吃的。

於是，官話就有了糊弄人的意思，變成了一個貶義詞，說官話者的形象難免受損。

可是官場風波險惡，說官話不會讓人抓把柄，形象受損也要說下去。

在官場說官話，在民間也說“官話”，官話就像個雙刃劍，用得好確實能解决問題，濫用卻也會勞民傷財。這在某種程度上是說話的藝術，卻也是搪塞的好手段，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影響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