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16歲的永州少年趙能頂著一頭殺馬特髮型，坐進挖機不到2平米的駕駛室，往後歲月，他的生活隨著挖機長臂在原地搖擺旋轉。期間他也曾走出挖機駕駛室，走進工廠，從一個封閉的流水車間走進另一個封閉的流水車間，但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這個曾把全部積蓄用來買偶像同款吉他的殺馬特少年，偶然在网咖看到一則“四川大叔造飛機”的新聞後，明白了自己其實很想飛。

當年開挖機的時候，他就在著手打造一架飛機，半成品封存在倉庫裏3年，後來他回到瑤鄉，再次開始製造飛機。

前幾天，在一條封閉的800米長的水泥路上，趙能的飛機在劈裡啪啦的大雨中飛了起來，雖然離地只有5米，涉及安全問題也會是最後一次飛行，但短短十幾秒的離地飛行，讓困在挖機裏十年的他第一次找到了自己。

挖機師傅

趙能26年前出生在永州江華瑤族自治縣，此地盤亙著萌渚嶺山系，瀟水水汽滋潤著大片的闊葉林，但如按趙能所說，此地，就是傳說中“大山深處”，多數年輕人為謀生選擇外出打工。

10年前國中輟學後，趙能和村裡大多數年輕人一樣，踏上了南下打工之路，他也在培訓後，第一次成了挖機師傅。

挖機駕駛室不到2平米，身邊也沒有親人朋友，在日復一日的機械勞動裏，趙能陷入了焦慮和迷茫。趙能反復強調“這是毀滅青春的行業”。

無論是第一次挖到水管的恐慌、第一次陷到泥塘裏的擔憂、第一次曬得像煤炭一樣的無奈，以及困在駕駛室一天說不上一句話，他都強烈建議大家不要嘗試，“真的找不到女朋友”。也正因為這些原因，當年的他帶著一頭爆炸的黃色長髮，曾經選擇離開挖機進過廠。

頂著當時最潮流的遮眼髮型，拿著所有積蓄買來的偶像黃家駒同款吉他，趙能進廠的時候，像個藝員。

不論是開挖機，還是在流水車間，趙能從來都不是一個對工作感到開心的人。當年的殺馬特少年似乎沒有煩惱，雖已成年，卻保留著他們特有的幽默感。

他會一邊開挖機一邊拍著視頻，發在社交平臺上，配上一句文案：“在工地科技不要太好，太好的話真的很累”；他會用手機對著自己脚拍，發出來的文案卻在談“信仰”：“人最重要的信仰是如何堅持，堅持的意義何在”；他會穿著乾淨的藍襯衫，坐在挖機裏自拍，微笑著“吐槽”：“少年不知進廠好，錯把工地當個寶”。

他用自己喜歡的管道，毫無保留地和大家分享著挖機師傅的“殺馬特”時光。

在廠裡，他結識到了不少好友，也達成所願，認識了第一個女朋友。雖然趙能待在廠裡不久，便受不了枯燥回歸了挖機本業，但和女友、同事一起吃喝玩樂，談天說地的短暫日子，總是讓人懷念。

他說：“這段時光是女朋友和我度過的，值得紀念。遇見她是我莫大的幸運，失去她簡直要了我的命。”

和女友分手後，他把手機對著自己的臉，邊走邊念出一段改變過網絡流行文案：“她哪是煩瑤山，她是煩我，她看沒起我，左手不是鋤頭就是鏟鏟，她聽沒懂我瑤山的普通話，受沒了瑤鄉十八裏山路，跟著窮山僻壤的額地方，也沒想跟我回去砍樹，回去種地，她沒懂得我一塊山，有幾多錢，不講了，終究還是沒能留住她。”

視頻中，他身後的院子裏有一架尚未成型的飛機，靜靜躺著，等待飛翔。

會飛的殺馬特

這架飛機，是趙能16歲當上挖機師傅以來，唯一讓他心心念念放不下的物件。

剛當上挖機師傅的某一天，他在當地的网咖，第一次見到了關於“造飛機”的新聞。

時至今日，趙能還記得他看到這則新聞的悸動，他說：“當時新聞上寫四川有一個姓王的大叔，成功造了一架飛機，沒花多少錢！他可以造，我為什麼不能造？”當時的趙能，心裡懷揣著這樣的信念，隨即决定攢錢造飛機。

造飛機不是一件容易事，起碼對於從未接觸過的人來說是這樣。在和“飛友”的頻繁交流中，趙能决定仿一款叫GT500的超輕型固定翼飛機，圖紙則由“飛友”提供。在挖機駕駛室裏的時光，趙能腦子裏一半是工作，一半是飛機。

從2015年到2018年，他花了3年時間，攢一點，買一點，造一點，直到所有裝備都買齊全，直到飛機終於有了雛形。

雖然在外人眼裡，趙能造的飛機，看起來只有鋁管、發動機、螺旋槳和紅色機翼，很不可靠。但趙能造了千百遍，改了千百遍，信心滿滿。今年8月10日，一切準備就緒，他决定試飛自己的飛機。

當天，雨下得劈裡啪啦，趙能坐在自己親手造的飛機駕駛比特上，還是忍不住心潮澎湃。這和他日常所在的挖機駕駛室不同，風雨和他零距離接觸，他感到自由。

在800多米無障礙的跑道上，他啟動發動機助跑，機身後的螺旋槳隨即旋轉起來，他，終於飛了起來。翱翔在與地面有5米多距離的空中，雨瘋狂地往他身上砸，他卻感到無比的暢快。

趙能說：“飛機帶我離地的那一刻，一切都值得了。”

趙能給自己的社交平臺取名“會開飛機的挖機師傅”——雖然會造飛機，但他吃飯的本事還是開挖機。

“掌握自己的一切”

趙能造飛機的事情，村裡不少人都知道，有人看笑話，有人看新奇，有人則滿懷期待。趙能家裡人覺得，趙能從小到大沒讓他們操心過，別說是飛機了，即便以後要造太空梭，他們的態度也是支持，“又沒礙著誰，有什麼不好的？”趙能坦然，自己那架飛機最貴的航空發動機，便是家人掏出3萬塊錢買的。

可能是原生家庭給趙能的勇氣，現如今，趙能最大的夢想是“享受人生的好與壞”。他不知道曬成黑炭的自己什麼時候會找到女朋友，即使他現在已經窮途末路：“一回家爸媽就在問什麼時候交女朋友，帶女朋友回家，頭疼。”

到現在，趙能仍然不適應小小的挖機駕駛室。一個被擋板圍住的工地上，趙能從駕駛室裏看到圍欄外有美女路過，他還會和以前一樣，通過駕駛室拍下一段視頻，配的文案是：開挖機十年，成功讓美女變路人。

開挖機十年，趙能花掉了辛苦掙的十多萬用來造飛機，現在還剩多少錢？趙能的回答還是那麼“殺馬特”：“1000以上，10萬以下。”

他連飛機都可以造出來，區區2平米的挖機駕駛室，怎麼會困住他？趙能說：“人來到世上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我們可以掌握自己的一切。”

瀟湘晨報記者蔣偉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