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金耀河東:晉國的來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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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氣盉(音同合)西周中期翼城大河口墓地出土圖片來自北京大學賽克勒考古與藝術博物館。北京大學賽克勒考古與藝術博物館舉辦的“吉金耀河東——山西青銅文明特展”,將幾十年來山西商周時期的重量級考古發現彙聚一堂,或許能讓我們更完整地認識晉國生命的來龍去脈。商晚期之後,河東地區的形勢變得複雜起來。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晉國只是河東諸多小國中稍大的一個。晋獻公擴軍拓土,“並國十七,服國三十八”。

觶(音同至)商後期酒務頭墓地出土

鼎商前期平陸前莊遺址出土圖片來自北京大學賽克勒考古與藝術博物館

倗公仲壺西周中期絳縣橫水墓地出土

金鋪首銜環和金帶飾春秋早期羊舌墓地M1出土

氣盉(音同合)西周中期翼城大河口墓地出土圖片來自北京大學賽克勒考古與藝術博物館

叔虞方鼎西周早期天馬-曲村晋侯墓地出土圖片來自北京大學賽克勒考古與藝術博物館

編鎛春秋晚期陶寺北墓地出土

敦戰國早期長治分水嶺墓地出土◎丁雨

展覽:吉金耀河東——山西青銅文明特展

展期:2021.7.1-10.15

地點:北京大學賽克勒考古與藝術博物館

“秦晋之好”“退避三舍”“三家分晉”……先秦史中,晉國的故事跌宕起伏,令人津津樂道,我們仿佛早已耳熟能詳。但若仔細琢磨又會感覺到,晉國好像有點“沒頭沒尾”——在史書中,它的前半生斷續而模糊,而作為春秋時代舉足輕重的大國,它又是轟然倒塌、“中道崩殂”,未能和春秋時期的老對手秦、楚、齊打打鬧鬧走到最後。一方大國晉國,究竟因何而起,又給我們留下了什麼?北京大學賽克勒考古與藝術博物館舉辦的“吉金耀河東——山西青銅文明特展”,將幾十年來山西商周時期的重量級考古發現彙聚一堂,或許能讓我們更完整地認識晉國生命的來龍去脈。

“山西出祖宗”

河東,泛指山西,原本主要指山西西南部。其地處黃河東岸,故有“河東”之名。名字聽起來平平無奇,但這塊地方著實了得。傳說中堯、舜、禹的都城,都是在晋西南,所以李零先生曾詼諧地寫道,“山東出聖人,山西出祖宗。有人說,山西有兩大優勢,一是挖煤,二是尋根”。堯舜未必是信史,夏代總有人半信半疑,但考古學者順著傳說的線索到晋西南去,確實找到了非常輝煌的史前文化遺存,比如陶寺遺址。實物和傳說的對照需要詳加論證,但這些考古發現至少表明,晋西南是宜人之地,且人們在這裡創造了高度的文明。

商人源自東方,河東之地距其覈心統治區略顯偏遠。但考古工作者在晋西南發現了垣曲、東下馮兩座始建於二裏崗下層文化時期的商城,表明商人很早便開始在這片地方佈局。除城址之外,河東之地還出土了明顯帶有商人風格的青銅重器。相較於一般青銅器,大型青銅器的鑄造更加費物費力,它們的出土,更佐證了商人對此地的重視。通常認為,商人之所以看重河東之地,可能是出於兩個考慮。

首先,河東為夏王朝故地,商人繼夏人而起,為防止夏人反撲,重點佈局防範控制,理所應當;其次,河東有兩項重要資源,讓商人欲罷不能——鹽與銅礦。運城夏縣以西有大型鹽池,而晋西南的東南邊界中條山地區富藏銅礦。近年來,中國國家博物館、山西考古研究院等組織在中條山北麓發現的西吳壁遺址,正是一處冶銅遺址,由此證實了中條山一帶在商代青銅器生產中的重要價值。

商晚期之後,河東地區的形勢變得複雜起來。從考古發現來看,晚商遺址的數量相較於早商遺址大幅下滑,這表明,商人對這一地區或許正在漸漸失控。正因如此,酒務頭墓地的發現令人興趣盎然。這處墓地屬於晚商時期,其墓葬形制及出土的青銅器組合與商文明高度一致,且等級頗高。據銅器銘文,這處墓地可能屬於“匿”族。“匿”族不見於史載,其真實身份成謎,但其與商文明的密切關聯,為我們追索商代晚期商王的縱橫捭闔開闢了新的空間。

叔虞的任務

武王伐紂,西周分封。晉國是西周的封國,其出現和一個著名的故事有關,即“桐葉封弟”。按照《史記》的版本,說是周武王的兒子周成王即位的時候年紀尚小,有一天和弟弟叔虞玩耍,隨手把一片桐葉剪成了玉圭的形狀,說拿這個封你。史官說,請您選一天封叔虞吧。成王想賴帳,我就是說說而已嘛。史官教育成王,天子無戲言,於是成王就把唐封給了叔虞。

在《呂氏春秋》的版本裏,教育成王的角色不是史官而是周公。這個故事“雞湯味”很重,同時又有點不合情理,卻也會被司馬遷選用,或許說明歷史的書寫者多少還是有點“資治”的奢望,想通過講故事的方法給帝王上課。成王自己尚因年幼而由周公攝政,周公(或者史官)怎麼放心分封比成王還小的叔虞去充任一方諸侯?這麼做,成王倒是無戲言了,周公可當真是拿祖宗基業當兒戲了。

西周建立,看似天下歸心,實則情形複雜。西周大封諸侯,固然有論功行賞的意味,但更重要的是穩定局勢。囙此,如何分封,著實需要精心佈局。司馬遷在講述“桐葉封弟”的故事前說了一句話,道出了分封叔虞的背景,“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亂。周公誅滅唐”。滅唐之後如何管理,是擺在周公面前的大問題。

唐國具體在哪裡,歷代多有爭論,大體當在河東之地。周人的大本營在今陝西關中平原一帶,這個地方對於統治天下來說太偏西了。正因如此,周武王、周公、周成王不惜血本營建成周洛陽,就是想在東方建立重要據點,加强對東方的統治。就地理位置而言,河東地帶位於關中平原和洛陽的正中,是兩都溝通的腰脊之地。周人想要兩都並行,對天下實施有效統治,非保障河東地區的安全穩定不可。囙此,在河東地區,一定要安插親近得力、值得信任的人去經營。成王的弟弟,當然是最好的人選。

晉國的春秋霸業會給我們一個錯覺:叔虞當初獲封的是一大塊地盤。但其實,晉國初獲册封時,地盤不過是“方百里”,其封國的都城應是今天的天馬-曲村遺址一帶。而如今通過綜合分析文獻和考古資料可知,同在晋西南地區的封國應當還有二三十個。這些國家確實不大,方七八十裏、方三五十裏的都有,但數量眾多,關係複雜。雖然都屬西周封國,但其對西周王朝的忠誠度如何,卻很不好說。

西周分封的諸侯,固然有王室親族、建國功臣,也有殷商遺民和其他地方勢力。分封制的弊端在於,封國都有一定的獨立性,造反相對容易。而殷商遺民和與周人親緣關係較遠的地方勢力,當然是最不穩定的。為了防患於未然,分封的安排很有講究,殷商遺民的封國周邊安插幾個姬姓王族封國以做監視,是常見的做法。叔虞獲封,大概便肩負這樣經略一方的任務。

同一地域幾十個其他國家,只是晉國初立時“國際形勢”的一個方面。叔虞之封,《左傳》記錄有這樣幾句話,“分唐叔以……懷姓九宗,職官五正……啟以夏政,疆以戎索”。這句話學界有不同的理解,但“啟以夏政,疆以戎索”這兩句話中的關鍵字“夏”和“戎”,暗示了叔虞面對的情况。河東地區是夏王朝的故地,叔虞所統治的人群中,可能仍有夏人的後裔,而“戎”則表明,叔虞要打交道的人群裏,還包括這戎狄。實際上,晉國周邊,各種各樣的戎狄很多。即便是晉國內部,封給叔虞的“懷姓九宗”,可能也是狄人。

晋南地區的兩處重量級發現——山西絳縣衡水倗氏墓地、山西翼城大河口霸氏墓地,墓葬形制與姬姓貴族不太一樣,可見非周人之族類。其墓主族群均不見於史載,從青銅器金文推斷“倗氏”“霸氏”很可能均屬晉國附庸“懷姓九宗”。外有一眾小國、戎狄,內部人群結構複雜,在複雜的國內外局勢面前,不知叔虞是否會感到頭痛?

小國內鬥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晉國只是河東諸多小國中稍大的一個。它成長為大國的轉捩點在於春秋早期的晋獻公時期。晋獻公擴軍拓土,“並國十七,服國三十八”。這位“滅國狂人”,最著名的一戰可能是“假道伐虢”。晋獻公的兒子重耳踩在他的肩膀上成為春秋一代霸主。這些故事膾炙人口,不必贅述。但是君比特傳承來講,晋獻公-晋文公這一支的國君之比特本身並不算名正言順,是之前他們的父輩、祖輩內鬥搶來的。

2005-2006年,考古工作者在曲沃縣史村鎮羊舌村發現了一處春秋早期的晉國墓地,其中最大的一號墓已經被盜,由於文物資訊不全,故而墓主人的身份有些爭議,或認為是晋文侯,或認為是晋昭侯,或認為是曲沃桓叔。這幾比特人物,都是晋國君比特易主過程中的重要角色。晋昭侯的父親晋文侯是護送平王東遷的諸侯之一。晋昭侯將自己的叔叔成師——也就是晋文侯的弟弟——封在了曲沃,號稱桓叔。

按照史料提供的線索,晋昭侯這個分封,堪稱謎之操作:一來,桓叔比晋昭侯大,政治經驗豐富,擅長籠絡人心,二來曲沃比自己的都城翼還大,等於是拱手送叔叔一個更雄厚的根據地。為什麼要縱虎歸山呢?如今不得而知。但自此,晉國開始了翼與曲沃的大宗小宗之爭。至曲沃桓叔的孫子曲沃武公,曲沃勢力終於擊敗晉國正宗嫡系,取而代之,稱晋武公。晋武公正是晋獻公的父親,晋文公重耳的祖父。晉國小宗大宗之爭,所反映的可能正是兩周嬗代之際的時代變局,而從鬥爭中走出來的曲沃一支,則將晉國推向了空前的强大。

晉國局勢雖早早大變,但青銅器的風格變化卻未與之同步。這或許是因為,春秋時期,周天子雖地位下降,但仍有名義上的號召力,囙此強國的策略通常都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登上霸主之比特之前要讓天子承認自己,這個過場終究還是要走的。可能是受此情勢影響,春秋早中期,大多數諸侯國的青銅器仍保持著西周風格。至春秋晚期,周室日衰,諸侯國對抗購並日趨激烈,各國青銅器這才擺脫了原有的束縛,綻放出自身的想像力來,由此地方差异日益明顯。晉國青銅器也不例外,大體也是在這一浪潮下形成了自己的風格。

晋系遺產

晉國的故事至戰國似乎戛然而止。三家分晉,列國中不再有晋的名號,但晋文化的脈絡仍然在趙魏韓的身上延續。無論是旁人還是趙魏韓自己,都認可其身上晉國傳統。比如魏國,就很喜歡以晉國自稱,顯然是自命為晉國的正宗傳人。如以結果論,秦國終究還是統一了六國,趙魏韓到底還是被滅了,晉國最終還是消逝了。

真的是這樣嗎?

歷史書寫總是屬於勝利者的,但並不代表失敗者了無痕迹。李斯著名的《諫逐客書》表明,秦國之盛在於海納各國人才,而各國人才對秦國的改造靈感,則是來自於天下各方。細究秦國壯大的歷史,幾比特關鍵人物和三晋脫不了干係。比如商鞅,雖祖籍衛國,但其變法思想卻是成型於魏國,來源於魏國初期的李悝。商鞅變法,秦國始强,這情形很像是三晋的人才及理論儲備,遇到了能够執行實踐理論的秦國,兩相結合,方才為強國奠基。

後來三晋又為秦國提供了張儀、範雎等人才,讓秦國進一步擴大版圖。若說這些三晋人才,在建設秦國的過程上,沒有帶上點三晋的色彩,恐怕也並不符合實際。李斯的老師荀子是趙國人,而法家最著名的代表人物韓非,是韓國人。三晋醞釀的思想內核,終究成為秦國一統天下的利器。從這個角度來看,晉國雖早亡,但其魂魄或許一直都在。

“吉金耀河東”展彙聚了大量最新的重量級發現,如此全面的晋系文物精品集體亮相,或許尚屬首次。沉浸在這用青銅器編織的晉國史中,看到的是物質史料展現出的現場感和複雜感。在我們熟悉的晉國故事裏,晉國似乎是河東土地上唯一的主角。但考古挖到的現實,讓我們帶著晉國的視角一起回到了最初受封創業之際面對的複雜情景:封國林立,艱苦圖存。

時光穿行,迷霧與遺憾常在,但歷史的朦朧之美或許也在乎其間。

本版攝影/丁雨(除署名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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