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商業街探案ID bustanan

作者夏志

探案|霸道總裁也看不透奶茶招商的套路。

上海的6月已經無比炎熱，即便在街道上站一會兒都會汗流浹背，焦慮、煩躁、忐忑的王多餘卻顧不得避暑，在月底的一個大中午，趕到上海松江九亭的一個辦公園，在烈日下穿過層層小樓走到園區的最深處，來到了一個五層的商務樓下。

他抱著一絲希望，能在這裡堵到裕茶的人。

這樓曾經是奶茶品牌裕茶的辦公樓，整個都是。直到今天，王多餘還記得自己在去年8月來參加招商會時，樓裏滿是藝員江疏影的代言海報、裕茶和各大衛視合作的宣傳海報，整個樓裏人滿為患，到處都有人在商談、簽約、交錢……那時候也是夏季最熱的時候，可當時仿佛沒人覺得酷暑難當。

“這一棟樓都是我們的！”接待王多餘的招商經理底氣十足的說。

“直到現在，我的腦海裏還清晰地印著他的臉，那真是滿臉的自豪。”王多餘說。

在當時，被熱烈招商氣氛感染的王多餘繳納了32萬的區域代理費，成為裕茶加盟商，他本來把這看做是自己的第二事業，聘請了一個專業的店長，信心滿滿地想要大幹一番，但是到今天，已經賠掉了100多萬，無奈關店。

他不斷和裕茶品牌方交涉想要挽回損失，都記不清自己在半年裏跑來多少趟了。現在，裕茶總部的辦公樓都已經人去樓空，看不到任何裕茶存在過的痕迹，而緊閉的大門上，只留著警詧留下的電話號碼。

王多餘的堵人計畫再一次落空。

他不死心的找旁邊樓的“鄰居”打聽裕茶工作人員的踪迹，對方說沒見過，並一臉嫌弃：“二樓現在可臭了。都是一些廢紙啊，紙杯子啊！”

此時的王多餘只有苦笑：“我好歹是個研究生畢業的企業總裁啊，就這麼被一群可能是國中文化的招商經理拉進坑了……”

自以為是避坑的辦法，卻成了進坑的路

王多餘是80後，研究生畢業以後參加工作，在汽車行業紮根多年，一路從普通職位做到企業高管，現在更是某公司的執行總裁。在2020年，他想要給自己再添一份事業，就想著加盟COCO奶茶。

這不查不知道，一查王多餘覺得自己頭都要禿了，因為他發現自己在百度根本就找不到COCO的加盟管道——不是沒有，而是太多了，很多加盟官網都做的挺像那麼一回事的，真真假假難以分辨。

因為曾經管理超過百人的員工，王多餘算是個比較能够觀察、思考並且有行動力的人。經過多方對比，他給自己設計了一個篩選官網的標準：

各方面的感覺要比較正規，而且“高冷”，比如找不到任何客服入口，只需要投資者填寫資料，填寫後也沒有任何誘導加盟的資訊或者文字，讓投資者等著就行。

經過多方對比，王多餘在一家“coco官方網站”填了個人資訊。填寫後兩周左右，王多餘接到了一個電話，自稱是招商經理，詢問王多餘是否想要開奶茶店。

帶著懷疑和警覺，王多餘的第一個反應是質問對方是怎麼知道他有這個意向的，同時質問這個劉經理，是否是COCO的招商。

劉經理告訴王多餘，自己是在網上看到他留下的資訊，自己確實負責COCO的招商，但不是COCO公司的人，而是一個專做奶茶招商的協力廠商公司的人。

對這個說法，王多餘並沒有懷疑，相反，他認為招商外包是奶茶業的常態，此後，劉經理開始詢問王多餘關於奶茶創業的方向，並對業務、加盟提出了相關的建議，而且聽起來非常專業。

劉經理分析：首先，COCO已經開放加盟多年，好的區域都已經被包掉了，而開在偏遠地區，風險比較大。其次，COCO前期加盟至少要60萬，太貴。此時，王多餘因為查過COCO的招商資訊，也確實是和劉經理說的相吻合，對劉經理的信任也就多了一分。

緊接著，這個劉經理就開始把話題往其他方向轉，他向王多餘介紹了茶飲市場這幾年的發展，說市場從最開始的COCO、一點點這類的奶精茶飲到喜茶、七分甜這類的水果茶過度，但奶茶依然是個不健康的品類，而自己手上有一個最新的茶飲品牌裕茶，把中國的豆漿和奶茶結合，而且運營團隊和COCO是同一個。

這個時候的王多餘心裡是有疑慮的，但他也不知道去哪裡査詢，裕茶和COCO背後的團隊到底是不是一個，只能反復向劉經理確認。而劉經理並沒有正面的回答王多餘的問題，只是反復邀請他去公司考察。

抱著也就是去看看的心態，在2020年8月初，王多餘來到了上海裕茶食品科技有限公司，一進公司，映入眼簾的就是江疏影的大海報，以及公司內部展示的裕茶攜手藍色星空簽約央視暨各大衛視，如山東綜藝、浙江錢江、江蘇衛視、CCTV15、湖南公共等多個衛視的各種看板，讓人眼花繚亂、心潮澎湃。

王多餘回憶，不止這些外在的看板，整個考察的過程其實感覺比較正式：

啟程前，招商經理告訴王多餘，並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去考察，需要先遞交資料，由總部稽核評估。

而在王多餘到了公司總部後，裕茶的各類證書也琳琅滿目，包括特許經營證、商標註冊證、和九陽豆漿戰略合作夥伴的證書、和阿裡巴巴旗下公司的合作證書……甚至還有個中華兩岸連鎖經營協會的證書。

此時，王多餘對公司的信任已經達到了頂峰，而品嘗奶茶環節就成了臨門一腳。王多餘回憶說他在品嘗了裕茶的產品後非常興奮：“自己以前經常喝COCO的奶茶，再嘗到裕茶的產品以後，可以明顯的感覺到口味上面的差异變化，就更確信了裕茶公司在這個產品裡面是花了心思的。”

最後，招商經理表示上海區域基本都已經被拿下，只剩下有限的幾個位置，這新增了王多餘的焦慮感，但“幸運”（王多餘分析對方其實是根據提交的資料，自己心儀的哪個地區，就說哪個地區還有資格）的是，剩下的位置又恰好是王多餘的心儀區域，於是他就痛快的交了3萬定金，準備拿下區域代理。

那時候的他當然想不到，這3萬就是賠掉100萬的開始。

處處小心地留了一手，還是賠了100萬

2020年9月底，王多餘把剩下的30萬區域代理費和1萬品牌保證金補完，正式簽訂了契约。

簽完契约以後，王多餘先是找到了一個曾經在大型茶飲品牌做了三年的店長的人，把這個人聘請來做自己的店長，積極的準備開店。

按照慣例，開店前加盟商都要去總部培訓，儘管請了店長，王多餘還是親自去了裕茶總部接受培訓，但是他很快就心生不安，因為培訓時間太短了。

“按道理來說，想要學好奶茶怎麼做，不說一兩個月，最起碼十天、一周的培訓總該有吧，但沒有，裕茶的培訓時間只有3天左右。”王多餘回憶，培訓不僅僅時間短，內容也很敷衍，培訓的老師僅僅是給了奶茶的製作配方，讓前來學習的加盟商按照那個配方把每個產品做了一遍，就結束了教學，中間沒有合格測驗，也沒有任何的細節補充。

很不愉快的培訓給王多餘敲響了警鐘，在培訓快要結束、裕茶給出訂購設備、物料訂單的時候，王多餘長了心眼，立即聯系店長，讓店長提意見。

店長看到清單的時候，就告訴王多餘：事情不太好了！因為設備價格虛高、同時裕茶竟然要王多餘一次性訂9萬元錢的物料，對一家剛剛要試營業的奶茶店來說根本就不合理。接著，兩個人一商量，就明確對裕茶公司表示奶茶設備他們會自己購買，節約了幾萬元，同時，物料也只定了58000元左右。

這個過程裏，裕茶為了王多餘從公司進設備和多訂物料，費了不少心思，但王多餘擺明了一副“不按我的想法走，我就不會付錢定這個物料”的堅決態度，最後裕茶也就同意了。

培訓結束後，王多餘著手開店，把店開在了嘉定的萬達廣場，這是他早就相中的商圈，還恰好認識個做店鋪招商的朋友，所以順利租到了2樓一個還不錯的位置，整個店鋪面積多少王多餘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當時是24000元一個月的房租，再加上轉讓費、物業費等等，直到2020年7月之前不到一年時間裏，王多餘在房租上一共花費了22.5萬。

為了能够早早的把店開起來，王多餘一邊訓示店長快點把設備買齊，一邊自己和店長也輪流去店裡監督裝修。裝修的時候還出了個小插曲，因為設計有問題，會給日後經營造成隱患，必須返工重裝，就這樣到了2020年12月，王多餘的奶茶店才正式開業。

自打開店後，問題就沒間斷過。在店鋪剛開門的時候，王多餘接到了裕茶客服的通知，聲稱因為過年，整個工廠要休息將近兩個月的時間，王多餘一聽這話，整個人都感覺快要爆炸，你工廠休息2個月？那我店裡的物料供需誰來負責？我還怎麼營業？但無論王多餘說什麼，客服都是一副無能為力的樣子，這讓王多餘又生氣又無奈。

同時，有問題的還不只是物料，王多餘發現公司派過來的督導老師完全心不在焉：今天有這個事，明天有那個事，感覺像是同時在負責很多項目，而且是個外包人員。可能是看出了王多餘的疑慮，這個督導老師總是在跟王多餘強調他就是裕茶公司的人。

在發生這些問題的時候，王多餘也試圖和原來的招商經理溝通解决，但是他發現，對方的態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開始的關懷備至，到後來雖然說不上是完全消失，但依然是愛答不理的狀態。

在那個時候，所有的問題都沒封锁王多餘經營奶茶店的熱情。從12月開始，奶茶店就開始做各種活動，什麼買一送一、做優惠套餐、送小禮物、在外賣上給客人畫笑臉、在店裡擺設積木玩具吸引顧客等各種方法，可以說是用盡了王多餘和店長所能想到的所有手段。

付出是有收穫的，在2月份一個月只有28天的情况下，王多餘奶茶店的營業額突破了3萬多，王多餘好像能看到希望了。

但是令王多餘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過完春節，天氣也逐漸回暖，按道理來說應該是到了奶茶高峰期的時候，而王多餘的店卻瞬間開始走下坡路，突然一下子店裡面的人，整個商場的人就少掉了，然後線上的運營客戶也突然一下子就不下單了，營業額一下子到了一天就幾十元、百來元的地步，簡直就是要倒閉的狀態。

王多餘和自己的店長在不斷複盤，但至今找不到原因。店長告訴王多餘，店裡的運營還不錯，店內管理磨合的也不錯，差評幾乎沒有，以他四五年開奶茶店的經驗，都分析不出來為什麼會這樣。

沒辦法的王多餘只能再去找公司，試圖做最後的挽救，但沒想到的是，發現公司已經人去樓空。

品牌方人去樓空，加盟商無計可施

在2021年3月，王多餘為了搶救店鋪，和商場相關的運營負責人談了一些聯動行銷的措施，同時想著跑到裕茶總部一趟，一是希望這些舉措能够得到公司關於物料等文宣上的支持，二是探討一下店面營業額為啥突然血崩，看能不能有一些挽回的措施。

在啟程前，王多餘耐心地整理了很多資料，也想了一些願景規劃，比如針對裕茶的特色，好好利用健康茶飲的特點做宣傳，也約好了一個裕茶方的李姓總監去在裕茶總部碰面。

但等他到園區外面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在過去，王多餘只需要跟門衛說自己是裕茶的客戶，門衛就會放王多餘進園區。結果這一次門衛說：“我們這裡沒有裕茶。”王多餘好說歹說，終於被門衛放了進去，但是走了裕茶樓下的時候，王多餘更傻了，因為一樓都黑著燈，大門還被鎖了。

（人去樓空的公司）

見此，王多餘便趕緊給李總監打電話問，“你們公司這邊是個什麼情况，為什麼都關門了？”對方回復說一樓斷電了，讓王多餘去二樓討論，並且幫王多餘打開了門，進入到了二樓。

進入二樓後，王多餘的感覺非常不好，像是整個公司都停掉了：往日人來人往的場面不再，會議室裏有幾個人在旁邊閒聊，見王多餘過來就簡單的打了個招呼，但表情非常複雜，情緒也不高。

當時的王多餘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帶著不安和李總監繼續聊，而對方對於王多餘提出的所有要求，都是滿口答應，承諾會和公司申請，這反而讓王多餘更加不安，他感覺裕茶要出事。

在離開公司後，王多餘立即和同行打聽，並且上網蒐索，發現了一些加盟商起訴裕茶的消息，並且被拉到了一個加盟商起訴裕茶的群裏，這個時候，王多餘才驚覺真的出事了。

到了4月初，王多餘再次致電李總監，詢問之前的支持申請批下來沒，這個時候對方才說了實話：“你還不知道？裕茶的大老闆已經被警方抓起來了！”這句話聽得王多餘是腦袋轟的一響，過去所有對裕茶的懷疑都得到了解釋。

他只好選擇關店，在7月初，王多餘和商場確定了退租事宜，經過王多餘計算，這次加盟共計花費他區域代理費32萬、房租22.5萬、店鋪押金7萬（因為提前解約押金扣除）、裝修20萬、員工薪水18萬、物料及設備採購9萬、其他雜費6萬，共計支出114.5萬，除去13.5萬的收入，淨虧損額高達101萬！

在這個過程裏，王多餘陸續聽到了一些裕茶老闆被抓的傳聞，大意是河北秦皇島盤踞著非常多的快招公司，其中的一個公司被警方立案調查，而這家公司的幕後老闆有裕茶的股份，最終又牽涉到裕茶的公司。事件其實在2020年12月就發生了，也就是裕茶客服告訴王多餘，裕茶因為過年要停止物料供應的時間。

這一切對王多餘已經於事無補。

如今，他的店鋪只能以空店的形式轉讓，在炎熱夏日的晚上，王多餘無奈地坐在店門口，邊看著萬達廣場裏一扇扇被關閉的門和一點點暗下的燈光，一邊手裡無意識的搭著樂高積木，搭了又拆，拆了又搭。

超過180釐米的大高個坐在小小的樂高玩具前，聳著肩的樣子透著一股子孤寂的味道，旁邊的懸掛小電視裏依然還在迴圈播放著演員江疏影為裕茶代言的小短片。

店長打掃完店內，取下圍腰，看到王多餘時，張了張嘴，似乎想說點什麼，但最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轉過身去關掉了那個令人厭惡的小短片。

耳邊聲音戛然而止，王多餘轉過頭看到店長，心下了然，重新振作了精神說：“走，我請你吃亱宵去！”

他們之間誰都沒再提，這家店月底就要徹底關門的事情。王多餘不再拉著店長複盤在加盟裕茶過程中被騙的點點滴滴，店長也不再問王多餘提交的資料以後警方有沒有新的進展，什麼時候可以去錄口供。

“我還是踏踏實實當我的總裁吧，這些人我玩不過他們。”王多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