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畢業，對未來的焦慮將菠菜包裹起來。她睡不著覺，常常整夜對著窗外發呆，見到朋友不知道要講什麼話，擔心自己一開口就是負能量。在北京學習廣告專業的她不想按照既定的規矩生活，應付不來複雜的人際關係，也不知道未來要做什麼。

有一次換乘捷運二號線，菠菜抬頭向上看，密密麻麻的人頭像一群蠕動的蟲子，她突然冒出來“出租自己”的念頭。她想瞭解，在這座城市森林裏，其他人都在想些什麼，是不是也有和自己一樣的困擾？

“都市出租計畫”應運而生——

4年時間裏，菠菜將自己出租給40多個租客，陪他們聊天、散步、探索都市，去任何他們想去的地方，或是無所事事地度過一整個下午。

來參與計畫的大多是都市裏的上班族，有律師、編劇、心理學家、國企職員、金融從業者、音樂創作人……這些人多是女孩。菠菜成為一個盛滿秘密的樹洞，在她的鏡頭前，女孩們剝離自己的職業身份和社會内容，袒露出鬆弛、柔軟、炙熱的一面。

Kino是個身材微胖的女孩，聯系菠菜時，她介紹自己“身體很像油畫裏的女人”。菠菜被這句話吸引了。

在北京大望路，kino租了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養了3只猫。失業加上失戀，曾像一個黑洞，把kino所有的能量都吸走了。她還記得那時前男友說過的話，“你不够優秀“、“你工作不够好”、”你太胖了”。她陷入了自我懷疑和否定中，是猫咪把她從泥沼裏拽了出來，“如果不是每天要爬起來給猫餵食或者鏟屎，我可能一整天都不想起床。”

見到菠菜那段時間，她正努力讓自己忙起來。她重新找了一份工作，愛情對她來說成為可有可無的點綴，“現在我就是自己的維納斯”。

對身材的焦慮同樣也曾困擾著22歲的南京女孩麗麗。在上海，菠菜邀請麗麗來自己的出租屋做客。

麗麗的副業是一名糢特，在此之前，她始終無法與自己的身材“和解”。小時候因為胖，班級裏的同學叫她“班醜”。兩年前，麗麗也想努力减肥，會用修圖軟件把自己P瘦，成為世俗標準裏的“那種糢特”。

一次拍攝後，攝影師把沒有打馬賽克的照片發在了網上，艾特了麗麗的微博。從容貌到身材，鋪天蓋地的罵聲密密麻麻地砸到她的頭上。“為什麼我們胖就不能做糢特呢，誰規定糢特就一定要瘦的呢？”麗麗掉了眼淚。

經歷這場“事故”之後，麗麗反而放下了對“瘦”的執念，坦然做起了“胖胖的糢特”。菠菜拍下麗麗的樣子，“她讓我去摸她肚子上的肉肉，她說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躺在床上捏捏，然後覺得很治癒，真的特別可愛。”

在菠菜的鏡頭下，每一個女孩子都獨一無二，美麗恣意地生長，不受身材和長相的束縛。

葱葱是菠菜的學妹，在她來找菠菜拍照之前，菠菜對她的記憶僅停留在學校話劇團的舞臺上，她扮演《暗戀桃花源》裏的春花。

“長得漂亮的女孩子，人生也並不是一帆風順的。”葱葱曾經經歷過一些不好的事情，那些殘酷的回憶像濕漉漉的藤蔓纏繞在身旁，讓她厭惡自己的身體。那段時間，葱葱開始暴飲暴食，她渴望用食物治癒自己，同時把自己變醜，讓自己儘量不要被任何人看見。

菠菜靜靜地聽著她的故事，“我不是心理醫生，我只是聽著，大部分人在跟我傾訴的時候，就已經在跟自己和解了。”

時間是一味良藥，兩年後再見到葱葱，她漸漸從那件事情裏走了出來，不再暴飲暴食，結交了新的朋友，開始了新的生活，甚至成了一個機車手。

菠菜和葱葱漫步在地壇公園，北京夜裡的風乾燥凉爽，墨綠色的荷葉搖搖晃晃，有泥土的味道從地面泛上來。菠菜拿起相機，記錄下她原本美麗的樣子。

被出租幾十次後，菠菜發現，住在都市裏的人普遍都有抑鬱時刻。有人需要每天通過藥物獲得睡眠或快樂，也有人渴望擁有不睡覺的藥，這樣就可以把工作都做完了。“我想在未來，睡眠、快樂、和時間，會一起被列為三大奢侈品吧。”

大學畢業後的3年裏，菠菜一共走過了100多個都市，她形容自己是“流動”的狀態。“我到底要去哪裡”是菠菜的困惑，也是她觀察到的這一代年輕人的困惑。

厭倦了整日周而復始、枯燥得要命的工作，新媒體編輯小吉决定離開北京，回到老家重慶。在家鄉，她有自己的房子，樓下就是菜市場，每天下班後都能做飯，那才是“很好的生活。”

Lynn在北京擁有十多家旅舘，平時只需要線上處理一些工作，其餘時間可以自由地去很多地方。早些年，她獨自去歐洲gap year，覺得那半年學到的東西比在學校學到的多太多。過去幾年，她忙著戀愛，身邊的人來了又走。很快，她就要離開這裡去別的國家了。她最近的心願是能找一個女孩子陪自己環遊世界。

科米喜歡去很多地方旅行，每到一個都市，她都會認識不同的男人。科米有時候會住在他們家，像渴水的魚，探索著愛情的秘密。

她不是對每個男孩都喜歡，也不是每個男孩都可以。不喜歡的，會跟他們聊情感困惑，聊做飯和虛空的命題；喜歡的，就會跟他們一起看電影，能完整看完她就凑過去接吻。“真正喜歡會帶來恐懼感，旅行的不確定性讓我不想讓一切發生的太完整，有吻就夠了。因為這個吻我會永遠記得他，希望他也會因為這個吻永遠記得我。”

“我們這一代，從出生時就開始吃泡面、速食，可能是受成長環境影響，大家對待感情也非常‘速食’，他們渴望豐沛、穩固的愛情，卻又不相信能獲得。畢竟在我們的周圍，有太多的背叛，跟一個人過一輩子，是很難想像的事情，因為沒有參照。”菠菜說。

從戒備到敞開，從生疏到熟悉，面對一個獨立在自己圈子外的陌生人，都市裏的租客們卸下鎧甲，向菠菜傾吐心事。那是他們在平日生活裏無法自由表達的東西。“每個人在不同的環境下扮演著不同的角色，或許這就是成人的世界。”（來源：騰訊新聞）

攝影｜菠菜撰文｜劉美粒編輯｜迦沐梓周安出品｜騰訊新聞穀雨工作室

出品人｜楊瑞春主編｜王波責編｜程婕運營｜張簫黃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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