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變化太大,時間也過得太快。”53歲的重慶貨車司機鄧禮俊站在熟悉的朝天門碼頭。從90年代初入行“棒棒”到今天,鄧師傅最熟悉的“主場”,還是在朝天門。
初到重慶的人,無論是否喜歡,“棒棒”是走在路上幾乎不能忽略的群體,他們或三三兩兩席地而坐,或是弓著背扛著比自身大的多的貨物與你擦身而過。他們普遍年紀偏大,神態慵懶,衣著隨意,可只要一來活,身體的力量就會從雙臂的肌肉中凸顯出來,貨在肩上,每一步都堅如磐石。
一座城市的發展,離不開商貿往來。在漫長的歲月裏,“棒棒”就是山城重慶的毛細血管。重慶自古航運發達,載滿貨物的船隻抵達長江與嘉陵江的交匯處——朝天門碼頭。碼頭在下頭,都市在上頭,中間傾斜60度的梯坎上,“棒棒”們用肩上的扁擔,與時代一起挑起了這座城市的發展。
幾十年來,“棒棒”們挑起過抗戰物資,扛起過市民的柴米油鹽、生活物資,最近一輪“棒棒”潮源於各類市場的興起。在朝天門、觀音橋、菜園壩、沙坪壩之間,都市內部運輸需求大增,來重慶“下力活”的農民工新增,據重慶社科院統計,上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進城的棒棒軍最多時高達40萬人。
這些年來,都市的高速發展讓“棒棒”逐漸沒落。飛速發展的鐵路、航空、公路運輸網絡替代了傳統的水路,再加上四通八達的城市道路,“棒棒”逐漸退出了歷史舞臺。2021年,西北民族大學新聞傳播學院的幾比特學生做了一次重慶棒棒生存現狀調查,調查顯示,當前重慶的“棒棒”數量不足2000人。
從某種意義上說,“棒棒”正在以另外一種形態出現,活躍在朝天門等市場內的貨車司機、穿梭在重慶大街小巷的外賣員、快遞員等,不正是這個新時代的“棒棒”?
貨運司機是“棒棒”的延續
——鄧禮俊:我感覺自己現在仍舊是一個“棒棒”,只不過以前是用扁擔,現在是開貨車
重慶有火爐之稱,滴滴貨運司機鄧禮俊的駕駛室裏,兩臺小風扇呼呼吹著。他剛從南坪接上一單貨,往朝天門大正商場的方向行駛。建於1997年的大正商場以服裝批發為主,在“棒棒”生涯的末期,鄧禮俊與大正商場有過不少交集。
“一根棒棒上山下鄉,兩根索索捆不落,颳風下雨都要雄起,哪裡有活你就找我,價格便宜不得燒你。”這是流行在重慶棒棒軍裏的一句順口溜。1990年,22歲的鄧禮俊從老家重慶忠縣逆流而上來到朝天門碼頭,做起了棒棒,第一次聽到這句順口溜。
初做棒棒,鄧禮俊每天蹲守在朝天門碼頭,從船上往城裡運糧油、布料。後來,專業市場越來越多,他才開始在市場之間轉運貨物。
“每一代人都會說自己是最苦的,但我們這代人是真的苦。記得我和妻子到重慶做棒棒,幾乎沒什麼錢,挑貨的竹竿是自己砍的,每天就住在專門給棒棒專設的大通鋪裏。那時候,街邊有賣幾毛錢一雙的草鞋,我們就穿那個,每天背幾百斤的貨,穿一天就爛了。”
這些年,隨著生活漸漸好轉起來,鄧師傅不再做“棒棒”了,那在重慶能做什麼呢?思來想去,鄧師傅還是希望做與運貨相關的行業,這畢竟是自己老本行。
去年,鄧師傅加入了滴滴貨運,變成了一比特貨車司機。
“一開始開貨車,是妻子逼我的,但開著開著,覺得當年的那種年輕勁兒確實回來了,我感覺自己現在仍舊是一個“棒棒”,只不過以前是用扁擔,現在是開貨車。生產工具不同,但做的事情還是一樣的。”
“現在開著貨車拉貨可比以前輕鬆太多了。以前的六十度的斜坡,要扛一百多斤貨走上600米,現在開著車繞個圈就到了。”
——周先富:我不需要擔心下一單活在哪裡了
距離重慶市中心十多公里的歌樂山附近,分散著大大小小規模不等的各類批發市場。今年37歲的重慶人周先富就曾在這片區域當“棒棒”。
周先富的工作軌跡和大多數“棒棒”不太一樣。年輕的時候,他在全國各地跑,河南、江蘇、廣東、浙江,哪裡有活他就去哪裡。後來孩子慢慢長大,到了要上學的年齡,他决定結束漂泊人生,回到重慶發展。
“那會兒,我的心理壓力真的很大。身上還背著上一個商家的貨,就想著下一個活在哪裡。運氣好的話,一天能賺個兩三百。”看著身邊的“棒棒”一個個轉行,他也想改變,貨運司機成為了一條出路。
“怎麼說呢,我挺滿意現在的狀態的。以前做“棒棒”有低人一等的感覺,但現在有個車,出去拉貨送貨,感覺更自信了。”穩定在一萬多的月收入也讓周先富有了底氣,“以前擔心單量,有這頓沒下頓。現在加入了滴滴貨運,不管是派單還是搶單,單子一直會有,這讓我心理壓力小了不少。”
雖然轉行了,但周先富的車裏仍舊有一根棒棒。這根棒棒就像一個符號,他不知道何時再會用到它,但他總覺得會用到它。
——吳鴻斌:別的年輕人去觀音橋耍,我去觀音橋拉貨
重慶江北區的觀音橋曾是棒棒們的聚集地,他們在這裡交接貨物、短暫休憩,如今,這裡是重慶年輕人的精神樂園。脫下貨運馬甲,上一秒還是貨運司機的“00後”小夥吳鴻斌,便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融入。
“想玩土的來觀音橋,想玩潮的也來觀音橋,我家離這裡不遠,沒做棒棒之前,我也經常在這裡耍,吃好吃的。”作為土生土長的重慶人,吳鴻斌記得小時候觀音橋全是棒棒,“雖然這裡是商業中心,但周圍還是有五金、家電、農貿好多個市場,他們都需要棒棒。”
說起自己過去當“棒棒”的經歷,吳鴻斌說:“很多人好奇,為什麼我一個2000年出生的人還能去當棒棒,那時候已經有很多職業可以選擇。”吳鴻斌自嘲讀書不行,18歲高中畢業後,他先學了車,然後被家裡一比特做了二十多年“棒棒”的叔叔帶著入了行。
“那時候不懂嘛,覺得就是背貨,有什麼難的,但真的做了棒棒,就覺得事情並不簡單。扛貨需要技巧,我瘦,身高1米75,體重才100斤出頭一點,身上貨物一壓,就吃不消了。”
做“棒棒”是自由的,但現實也很殘酷,年輕的吳鴻斌敏銳捕捉到了行業的變化。他發現市場上貨運司機的比例非常高,就試著與貨運司機接觸,一問收入還可以,幹活也輕鬆不少。沒過多久,剛滿21歲的他從最小的“棒棒”變成了最年輕的貨運司機。
“別看我年紀小,但我有口皆碑。”吳鴻斌說:“別的年輕人都是去觀音橋耍,我這兩年都是去幹活!把一個市場做透,很多商戶都是我做棒棒時的老客戶。他們看我開貨車了,還會報單讓我去給他們運貨。”
在吳鴻斌看來,這些商戶信任他的原因很簡單:能吃苦,肯下力。他還有一項絕學是給貨物打包。做“棒棒”時,貨物打包是必須學會的技能,打包打好了能省力不少。做了貨運司機後,這項技能幫了他大忙。
吳鴻斌現時蝸居在觀音橋一處十來平的房子裏,但他著有自己的目標:在25歲的時候可以在重慶買房,他準備用貨車去實現夢想。“這些年很多人說棒棒會消失,但我覺得不會,即使棒棒消失了,它也會以另一種管道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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