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馮超

來源：商業人物（ID:biz-leaders）

2010年，雙匯的董事長萬隆已經70歲了。那時，雙匯的股權重組之路已經進展到8年，結果令他滿意。

他1940年生於漯河一個窮苦人家，童年就沒有一天吃飽過，當了一段時間鐵道兵後，他到雙匯的前身漯河肉聯廠工作，摸爬滾打成了小國企的廠長。通過一系列複雜曲折而又合法的資本運作，雙匯從一家國企，轉變為外資，又借助股權重組，最終，以萬隆為首的管理層名正言順地拿下了公司的控股權。

萬隆是雙匯的功臣，與體制鬥，與市場鬥，與資本鬥。但是從某種意義上講，直到2010年雙匯股權重組成功之後，萬隆才算真正爬到了權力的塔尖上，成為大贏家。奮鬥到70歲，才擁有一切。當年，他對媒體說，退休不在他的計畫之內，“不把雙匯的銷售額做到1000億元，不會退休。”

他還提到了兩點：

自己不抽烟、不喝酒。

又過5年，到了2015年，萬隆75歲。那時可謂春風得意。

2011年的“瘦肉精”事件雙匯受到影響，萬隆在漯河體育場召開萬人會議，向消費者道歉，現場有經銷商高喊四聲“萬總萬歲，雙匯萬歲”。雙匯强化安全生產，消除危機。接著，他又以71億美元的價格主導了對美國最大活豬生產商史密斯菲爾德的“蛇吞象收購”。他擁有了兩家上市公司並擔任董事長，一家是雙匯發展，一家是萬洲國際。主營活豬養殖、屠宰、加工的萬洲國際就是那個生產火腿腸的雙匯的控股股東。

《環球企業家》提到，從軍的經歷影響了萬隆，他“專制獨裁，心直口快，從不怕得罪人，他從不在乎外界的責備和看法，一向我行我素”，“在下屬眼中，不怒自威”，而退休這個話題在公司是被默認為禁止討論的。

2015年，第一財經的記者問萬隆接班人計畫。萬隆說，還沒有詳細計畫。他講到自己十年前就在考慮這個問題，並且建立了選拔機制，等到2017年換屆的時候，“我看接班團隊，條件成熟了，就會退出。如果還不成熟，股東還要求我繼續擔任，我也會服從股東要求。”

記者們還提到了75歲老人的幾個細節：

愛看書，“面孔上看不出暮年的老態龍鍾，反而精神飽滿，雄心勃勃。萬隆愛運動，用計步器來保持每天1萬步的運動量”，無論颳風下雨照樣走。

處在權力頂峰的人，向外界展示自己的精神與健康面貌，其實是展示自身的認同、權力的穩固。比如說，熱愛跑步的雷軍今年春天跟許知遠對談，談跑步，談脫離舒適圈，然後就跑去造車了。比如說普京，經常大秀肌肉，去樹立“强人形象”。

儘管在媒體面前，萬隆並沒有透露接班人的計畫，但是在2018年，萬隆78歲時，媒體還是捕捉到一絲接班人的資訊。那年8月，萬洲國際職務變更，萬隆的長子萬洪建被提名為萬洲國際副主席，二子萬宏偉被提名為雙匯發展董事會非獨立董事候選人。

他的兩個兒子，進入了覈心管理層。而長子萬洪建被認為是最有希望接班的人。

但是到了2021年6月17日，萬洲國際發佈公告，宣佈免去萬洪建包括董事會副主席、副總裁、執行董事在內的所有職務。公告顯示，罷免其職務的原因是“對公司財產做出不當攻擊行為，公司認為他無法履行其作為董事的才能、審慎及勤勉行事的職責。”

免職令由董事長萬隆親自簽發。隨後，萬洲國際的官網上，有關萬洪建的一切資料都消失了。

萬隆似乎正在創造一種奇怪的現象。

他今年81歲，是中國知名企業家裡，最年老的一比特；可是他又親自簽發免職令，免除了長子的一切職務；而免職的理由既模糊，又讓人容易聯想，“對公司財產做出不當攻擊的行為”是什麼行為？砸了公司的電腦？殺了公司養的猪？毆打了火腿腸？還是別的？

總之，這是中國一比特知名的高齡企業家，以一種言辭激烈、而又讓人捉摸不透的“公開處刑”的管道，對自己長子的品格以及權力之路的徹底的否定。這種現象，在中國知名企業家圈子裏，屬實罕見。

53歲的長子萬洪建的資料不多，1968年出生，1990年畢業於河南廣播電視大學商業企業管理專業，取得大專學歷。畢業後不久，就在雙匯任職。5年前，成為公司副總裁，3年前擔任萬洲國際執行董事、董事會副主席。今年6月，他被解除一切職務。

有媒體報導說，父子關係緊張，而業績承壓加劇了雙方的衝突。

萬洲國際財報顯示，2020年，萬洲國際收入為255.89億美元，較上年上升6.2%；經營利潤17.29億美元，同比下降14.9%。但是萬隆對這個業績也做了解釋：因為美國工廠受疫情影響，盈利大幅下降。財報顯示，萬洲國際美國區域的經營利潤下滑32.6%。

業績是客觀因素（疫情）所致，讓萬洪建來背鍋，似乎也說不過去。

也有人聯想到清代歷史。

在中國正史裏，最後一比特太子，同時也是最後一比特被廢掉的太子便是康熙的兒子胤礽。胤礽在2歲時就被立為皇太子。康熙對其寵愛有加，手把手教他讀書，又派大臣教他學習知識。但是胤礽卻成為一個政治寡頭，眾人皆知他即將成為皇帝，便主動接近他，討好他，利用他，朋黨勢力的作為以及太子品行不端的事情引起康熙的警惕。

康熙雖老，但依舊是一國之君，豈可容忍二日同輝呢？於是在聽聞太子想謀反的傳聞，就昭告天下，廢黜太子。康熙帝泣不成聲，背氣昏厥，他親自寫下廢黜太子之原因，將廢太子拘禁於宮中。

後來，康熙第二次立胤礽為太子。他本想胤礽能改過自新，但是太子們依然跟那些野心勃勃的朋黨在一起，繼續在暗中活動。在聽聞太子的陰謀之後，康熙再次廢黜太子，拘禁在宮中。

這對康熙是一種打擊：戰無不勝的帝王，卻在家庭生活裏遭受打擊。

政治家解除兒子的權力，其根本在於權力寡頭只能有一人，在君臣關係裏，太子也是臣，當太子周圍集結的力量越來越大，甚至有挑戰權威的越界行為時，這必然會引起政治家的警惕以及嚴懲。

政治人物和企業家是擁有生殺大權的相似物種。萬隆長子萬洪建被解除權力，這是否跟萬洪建被很多人認為是作為長子即將當上接班人，以致朋黨力量壯大，挑戰了萬隆的權力，而引起萬隆的警惕呢？

一個值得玩味的細節是，在2018年選舉萬隆為執行董事的投票中，贊成票還占86.4%。而在今年6月1日的萬洲國際股東大會上，長子萬洪建再次當選為執行董事，贊成票比例91%。四比特執行董事中，萬隆得票率最低，贊成票僅有75.2%，有24.78%的投票股東反對萬隆出任執行董事。

當然，以上只是猜測，而引發輿論猜測的原因，主要還是公司公告中，對萬洪建免職理過於模糊。“對公司財產做出不當攻擊的行為”究竟是何種行為？這種行為是否真的嚴重到需要一比特父親簽字免職書，要解除他的一切職位的地步？這樣的公告，又如何讓投資者沒有疑問呢？

“太子”被廢，輿論也在猜測，萬隆的二兒子是否能够接班。就在萬洪建被免職的當天，萬洲國際還發佈了另外一條消息，它旗下的美國公司完成了對歐洲一家肉製品加工商的收購。萬隆說：“我們相信收購將有助於提升公司在歐洲及全球市場的競爭力，從而强化萬洲國際在全球市場的領導地位。”

81歲的大亨的征戰四方的宣言依舊在迴響。

*頭圖購自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