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濟南有一比特遠近聞名的醫生,名叫山崎宏,他醫術高明,擅長兒科。最重要的是,他心腸好,不論患者再多,他總是耐心地接診完最後一比特患者才會下班。
由於長時間的戰亂,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的中國非常貧窮。窮苦人家捨不得花錢看病,成年人得個傷風感冒往往靠熬過去。但小孩免疫系統尚未健全,是萬萬不能熬的。
小孩患病成了窮苦人家最為頭痛的事情。而山崎宏醫生得知患者家中困難後,總是免費醫治,這個習慣他一直堅持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山崎宏的命運有些坎坷,1959年他的妻子患了重病。當時醫療條件並不好,山崎宏雖然醫治過無數患者,但對於自己妻子的病卻無能為力。
眼看妻子病情一天比一天嚴重,山崎宏也許已經想到了最壞的結果,他决定告訴妻子自己隱瞞了多年的秘密。他愧疚地對妻子說:“我其實是一個日本兵,日中戰爭時才來到中國。”
妻子聽完後眨了幾下眼睛卻說不出話來,不久之後便病逝了。
一個在中國行醫的醫生怎麼會是一名日本軍人?他為何會跟一名中國婦女結婚,並且在戰爭結束後仍然留在中國?
事實上山崎宏的確是日本人,他1908年11月出生在日本岡山縣一個漢方醫世家,祖上三代都是漢方醫生。日本的漢方醫其實就是在中醫基礎上發展起來的。
山崎宏也繼承祖業,上大學時選擇了學醫,到抗戰爆發前,他在當地已小有名氣,還加入了紅十字會。
左一山崎宏
1937年,日軍發動全面侵華戰爭,在國內徵召大量兵員。山崎宏回憶說:“每家每戶都要出一個人,按照當時日本的法律,拒絕兵役是要被殺頭的。”
按照日本的傳統,長子要留在家中繼承祖業,並且當時哥哥已經結婚。儘管非常不願意,但山崎宏別無選擇,最終成為日軍第10師團赤柴聯隊的一名軍醫。他的想法是,不用到前線作戰,治病救人也可以發揮自己的作用。
1937年8月中旬,山崎宏隨部隊在天津大沽登入。這是他第一次踏上中國的土地,他在學習漢方醫時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中國的歷史故事,對於他來說中國是一個神秘而迷人的國度。然而,眼前淒慘的戰爭景象卻讓他深受刺激。
赤柴聯隊登入中國後,幾乎天天都在打仗,其中受損最嚴重的是馬廠减河戰鬥。
盧溝橋事變後,國軍第29軍逐漸從北平撤退至天津馬廠一帶。這裡有一條清代開挖的東西向運河叫馬廠减河,剛好遮斷南北向的津浦鐵路,形成天然屏障。
運河築成之後便是兵家要地,在運河南岸有成規模的軍營。當年袁世凱在小站練兵就離此處不遠。後來張勳復辟,段祺瑞便是在此地誓師北上,一舉擊破辮子軍。
中國軍隊决定死守馬廠减河,戰後日軍在戰場上找到一張手令,上面寫道:
奉委員長之令,减河陣地為我軍生命線,各長官須下必死之决心……另派遣督戰隊200人,後退者必殺。
29軍將南岸河堤壘高了許多,構築了大量隱蔽的機槍工事。並且在洪泛區掘開河堤,使日軍重武器難以運用,遲滯了其推進時間。9月中,日軍第10師團開始向運河南岸進攻,山崎宏所在的赤柴聯隊就是主攻部隊。
侵華日軍
聯隊長赤柴八重蔵發現從正面强攻難以得逞,便决定以部分兵力在正面牽制中國軍隊,以主力在河堤較矮的河流交叉處渡河。日軍首批渡河部隊遭到國軍的强力阻擊,第6中隊長高田道好大尉回憶道:
登陸艇右舷急轉靠岸,士兵們一齊向陸上沖去,河岸與船上出現的死傷者瞬間將河水染紅。
中國軍隊英勇抵抗,陣地失而復得數次。但畢竟實力懸殊,日軍最終成功渡河。
根據日方戰史統計,赤柴聯隊在這次戰鬥中傷亡250人,大隊長堀田萬義中佐被擊斃。這個數位對日軍一個聯隊來說絕對是一次慘重的損失。
不斷從戰場上運送下來的傷患,讓山崎宏見識到戰爭的殘酷性,對於死亡的恐懼始終縈繞在他腦海。
赤柴聯隊遭到重創,卻對中國平民百姓進行報復。他們在推進途中燒毀村莊,侮辱婦女,殺害老人,甚至連兒童也未放過,對中國百姓犯下了滔天罪行。
據山崎宏後來跟同事講:“日軍常常把整個村莊的男女老少集合到一起,都殺了!最後再放一把火,燒個精光。”
目睹了這一切,山崎宏內心產生了極大的衝突。自己作為一名醫生,職責是救死扶傷,如今卻為虎作倀,殘害生命。在這樣的邪惡部隊裏,遲早要被戰爭的汪洋大海吞噬。
山崎宏不願再跟著部隊為非作歹,終於在1938年初的一個晚上,悄悄地逃離了部隊。
當逃兵是死罪,並且即使不被部隊抓回去,一個侵略者在陌生的國度,言語不通,想要生存又談何容易?即便有生命危險,山崎宏也不願繼續留在部隊。事實上,他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
赤柴聯隊在攻佔馬廠後,沿著津浦路繼續南下,在藤縣遭到川軍阻擊,損失慘重。此後,該部攻打台兒莊,又遭遇孫連仲部頑強阻擊。激戰中,湯恩伯部增援趕到,內外夾擊之下,赤柴聯隊幾乎傷亡殆盡。聯隊長赤柴八重蔵僥倖逃脫,被貶回軍事學校任職。
赤柴八重蔵
可以想見,山崎宏如果繼續留在部隊,也極有可能成為炮灰。
在山崎宏記憶中,山東半島在中國的最東邊,是離日本最近的地方。當時他內心只有一個想法,先到山東,也許戰爭不久就會結束,等到合適的機會乘船回日本。
山崎宏隱藏在逃難的百姓隊伍中一路南下。然而,身無分文,言語不通,如何生存下去?山崎宏只能去乞討,但又不敢說話,因為一開口身份就暴露了,有可能被憤怒的中國百姓報復。
一次,山崎宏餓得實在受不了,便假裝啞巴比劃著向中國百姓要吃的。那戶百姓雖然從衣著上判斷出山崎宏是個日本人,但還是給了他吃的。山崎宏深受感動,坐在地下一邊吃,一邊流淚。
當時,四處都是逃難的難民,許多老百姓自己也是揭不開鍋,討飯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容易。在走了四天四夜後,山崎宏餓暈在一戶農家門口。
等他醒來時卻發現自己躺在農民家中的炕上,那對善良的農民夫婦不僅救了他,離開時還給了他一些乾糧和一套便裝。山崎宏再次被感動,向那對夫婦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繼續趕路。
就這樣,山崎宏從河北到河南再到山東,一路乞討,沒人意識到夾在難民中間的有一個日本逃兵。
這一路上,他看到了太多日軍對中國平民百姓的暴行。中國人雖然受盡苦難折磨,心底卻始終保持著善良的一面,願意把不多的食物分享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對比之下,是他深感歉疚。
山崎宏好不容易到達了山東,徘徊了很久,戰爭不但沒有結束,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這種情況下,即使有機會回到日本也難逃一死,他决定暫時在山東安頓下來。
山崎宏改名換姓,以日本僑民身份在日本人控制下的濟南鐵路局找到了一份倉庫看管工作。鐵路局裏不僅有日本僑民,還有日軍强行抓來的中國勞工。這些勞工幹著最苦最累的活,卻只能勉强獲得糊口的糧食。
受過中國百姓恩的山崎宏對這些貧苦勞工產生了同情,他有時候會從倉庫裏偷一些糧食出來分給他們。不久之後,日軍就發現物資數量部隊,便把包括山崎宏在內的保管員抓起來拷問。
儘管被打得皮開肉綻,山崎宏始終沒有承認偷糧食的事,更沒有供出糧食分給中國勞工的事。由於沒有證據,加上有日本身份掩護,鐵路局最終還是將他釋放。
中國軍隊
中國勞工覺得山崎宏是個講義氣的人,值得交往,便與他結拜兄弟。山崎宏從此在中國有了一群朋友,在他們的幫助下,山崎宏漸漸能講一口流利的濟南話。
1945年,抗戰勝利。在華的日本阿兵哥、僑民紛紛被遣返。此時的山崎宏卻與中國產生了深厚的感情,他認為中國人民過著苦難的生活,正是由於日本侵略造成的。便以紅十字會會員的身份繼續留在了中國。
儘管只參加了幾個月的侵略戰爭,按照山崎宏的說法,他不僅未傷害過一比特中國人,更是連一顆子彈都未打過。但他還是决定以自己的力量,為日本在戰爭中犯下的罪行贖罪。
他寫了一封信給哥哥,說明自己的情况和打算。哥哥喜極而泣,因為在這之前,部隊已經給家裡發放了陣亡通知書。哥哥已經在家中為山崎宏立了一個牌位。
山崎宏在濟南安了家,在中國朋友們的幫助下,開了一家診所。不過他這個診所一開始卻沒有人敢去,大家都知道他是日本人。雖然抗戰已經結束,但中國老百姓對於日本人,內心有種莫名的恐懼。
那段時間,山崎宏內心非常苦悶,卻又無可奈何。一天,他聽說鄰居家的孩子,正在發高燒一直不退。山崎宏就主動找上門去給孩子看病,他開好藥放下就走,沒有收一分錢。而孩子吃了幾次藥之後,病情便開始好轉。
孩子的家長不僅登門道謝,還在鄰里之間誇山崎宏醫術高明。從此,附近的居民漸漸開始信任山崎宏。
山崎宏系統地學習過現代醫學,他又拜師學習中醫。他把中醫、西醫與日本醫學理論相結合,自己創造了一套療法,對兒科的三大病症:發燒、咳嗽、拉肚子等療效非常顯著。找他看病的人也漸漸多起來了。
由於山崎宏一直單身,原來在鐵路局工作那些兄弟便張羅著給他找一門親事。1947年,他跟一個到濟南逃難的婦女結婚。那時他39歲,那個婦女28歲,還帶著一個女兒。
1952年公私合營,山崎宏的診所被改造成聯合診所,從此之後他便一直在比較艱苦的郊區工作。他給人看病,開的藥非常便宜,但療效卻很好。改成聯合診所以後,看病是否免費他說了不算,但他總是自掏腰包,為窮苦患者買藥。
中國勞工
後來,他的同事大多調去省城或者市里的大醫院,山崎宏卻一直堅持守在農村,給貧窮的老百姓看病。他工作很多年,薪水一直是83.6元每月。但他卻不太在意,他曾有很多次漲工資的機會,他都主動找到院長把機會讓給別人。
山崎宏看病非常耐心,加上醫術精湛,在當地名氣越來越大。十裏八村的老百姓都來找他看病。街坊鄰居和患者對他的印象是“對人很客氣”。他見到人總是微微一笑,很少跟外人交流。女兒山雍蘊回憶:“他幾乎不會去串門,也不會跟家人傾訴,只是會偶爾在家裡哼幾句日文歌曲。”
有的人親切地叫他“山醫生”,有的人叫他“鬼子醫生”,當然這個稱呼沒有惡意,那是當年中國百姓對日本人的普遍叫法。沒有人把眼前這個和善的醫生與一個日本逃兵聯系起來。
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離開家鄉30多年的山崎宏終於有機會再回日本。經過漫長的聯系,1976年,山崎宏再次踏上故鄉的土地。家人無比高興,希望他留在日本,還張羅著為他準備住房,並在日本醫院為他找到一份高薪工作。
山崎宏原本打算休息6個月,可他在日本待了20多天就要回中國。家人非常不解地問說:“日本才是你的故鄉呀!”山崎宏說:“我的家在中國,過去我們給中國人帶去很深的苦難,我還要贖罪。”
山崎宏毅然回到了濟南,他開始致力於促進中日兩國人民的友好。後來濟南打算與日本和歌山市結為友好城市,雙方進行談判時,由於文化上的差异,出現了較大分歧。
山崎宏恰好有一個堂弟是日本和歌山市的要員,為了促成這樁好事,他自掏腰包,往返於中日之間,牽線搭橋。1983年,和歌山市正式與濟南結為友好城市。也正是此時,山崎宏的事蹟才漸漸被外界關注。
曾有人問山崎宏:“你為什麼要贖罪?”
他說:“打仗打到別人的國家,當然有罪了。”
“但是戰爭是日本政府發起的,你有必要為日本政府贖罪嗎?”
山崎宏認真地回答:“日本政府犯了錯,參加戰爭的日本人也犯了錯,都是有罪的人。”
直到90多歲,山崎宏還在家中給人看病,每天上午要給慕名前來的十幾二十個患者看病。當然還是堅持那個原則——窮人不收費。家人都非常擔心他的健康,要他多休息,但他看到找上門的患者就心軟了。
右一比特山崎宏
97歲時,山崎宏得過一場重病,也許感覺到自己時日無多,他申請死後捐獻自己的遺體,用於醫學研究。由於他一直保留日本國籍,手續一直未能辦妥。老人的願望是用身體完成最後的救贖,他不斷申請,終於在他100歲時獲得了紅十字會的準予。
2010年12月,山崎宏因病去世,活到103歲。
筆者曾看到一條評論,說:“看到山崎宏的事蹟才明白,原來日本人當中也有好人。”也許,這代表了曾經大多數國人對於日本的觀感。
事實上,戰爭機器裹挾之下,好人與壞人的界限早已經模糊。正所謂“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正是日本國內的軍國主義思想氾濫,給兩國人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但,災難發生前,他們大多數人卻未站出來阻攔,而是隨波逐流。
山崎宏屬於那類較早意識到自己錯誤的人,儘管他說自己從未傷害過任何中國人,儘管他用一生為侵略戰爭贖罪。但作為一名曾經的侵略者,筆者實在無意美化他,更沒有資格代表那些家破人亡的前輩原諒他們的罪行。
假如他能更早意識到這種錯誤,假如當年的日本有更多山崎宏這樣的人,也許兩國都可以避免那場災難。即便今天,日本國內右翼勢力仍然活躍,也許他們更應該好好瞭解一下山崎宏的事蹟,別再為兩國的關係蒙上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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