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周丹旎

  最近，OpenAI推出的文生視頻大模型Sora引爆全網，因其類比逼真場景的强大能力，被視為“顛覆性”的存在。

  作為一名持續追跡人工智慧科技演進的人文社科學者，華東政法大學人工智慧與大數據指數研究院院長高奇琦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自己對此“並不是太意外”。他認為，未來人工智慧發展速度會越來越快，通用人工智慧大突破的時代可能會大大提前，這是無可阻擋的大趨勢。科技狂飆突進之下，當務之急是儘快形成全球共識，使科技發展在一定規則之下運行，使其符合人類社會的整體利益。

  “世界模擬器”令人震撼

  記者：ChatGPT和Sora兩款大模型產品，有何區別與內在關聯？

  高奇琦：從ChatGPT到Sora，是一個從單一文字到文字、圖片、音訊、視頻多模態進階的過程。

  雖然形態上有區別，但其本質都是通用人工智慧拼圖中的一部分，是實現通用人工智慧前的一些小目標，具有內在連貫性。OpenAI接下來可能會把這幾個項目結合起來，實現文字、圖片、音訊和視頻的多模態互動。

  記者：Sora被稱作“世界模擬器”。相比去年的ChatGPT，Sora帶來的震撼和衝擊似乎更為劇烈，這是為什麼？

  高奇琦：Sora讓人耳目一新，是因為它做的事情是比較難的。它能生成60秒的長視頻，而同類競品Pika和Runway只能生成幾秒或十幾秒。我們日常生活中，可能覺得60秒的視頻算短的。但是對AI模型來說，越長就越涉及高度複雜的細節，考驗它對真實物理世界的理解能力。

  為什麼說它是“世界模擬器”？因為它需要理解畫面當中出現的東西代表了什麼，以及它們在現實世界中運行的規律。舉個例子，自動駕駛為什麼長期突破不了，離不開人的干預？根本原因就在於機器不理解這個世界，不理解影像中實體和實體之間的關係，以及實體之間關係所代表的現實意義——這向來是人的能力。但是今天的Sora能理解了，可以做出一些推理和判斷了，這是它的震撼所在。

  顛覆性創新會越來越多

  記者：有人將Sora視為走向通用人工智慧的重要里程碑，您怎麼看？

  高奇琦：所謂通用人工智慧，簡單地講，就是可以像人類一樣完成幾乎所有任務。過去的人工智慧如AlphaGo，只能完成專用任務，充其量只能算弱人工智慧、窄人工智慧。而Sora理解世界的精准度、承擔任務的複雜度，雖然還沒有完全達到人的水准，但已經非常高了，可以說相當接近通用人工智慧了。

  毋庸置疑，Sora讓我們看到，通用人工智慧大突破的時代可能會大大提前。

  記者：毫無疑問，人工智慧科技正在加速度發展。未來，類似Sora這樣顛覆傳統認知的技術創新，是否會越來越多？所謂的人工智慧奇點真的會來嗎？

  高奇琦：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人工智慧體的發展速度會越來越快，未來出現任何新的顛覆性創新，我可能都不會太吃驚。

  所謂的人工智慧奇點，是雷·庫茲韋爾提出的，可以理解為機器智慧超越人類智慧的一種可能性。如果放在十年前，很多人可能覺得這一天還很遙遠，許多專家把這個時間週期定在50—100年。ChatGPT誕生後，人們認為這個週期可能要縮短到5—20年。今天Sora來了，更多人意識到，通用人工智慧無限接近甚至超越人類，可能不再是“天方夜譚”。

  深度神經網路提出者、圖靈獎得主傑弗裏·辛頓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就多次說過，過去他覺得談論這一天還“為時過早”，但現在不這麼認為了，“我們應該認真考慮如何封锁這些東西對我們的控制”。

  警惕“知識泡沫”的衝擊

  記者：新興技術的發展同時帶來“創造性的破壞”。具體來說，以Sora為代表的科技，將給人類社會帶來哪些潛在風險和挑戰？

  高奇琦：科技本身是與社會緊密聯系在一起的。以ChatGPT、Sora等為代表的通用大模型科技，其潜在的失業、失序和失控效應，可能會對人類社會產生很大衝擊。

  一是失業。在工業化發展過程中，也會不斷出現結構性失業，但人們通過技能再培訓往往就能獲得新工作崗位。然而，通用大模型科技所產生的替代效應針對的是知識類工作者。人類歷史之前的經驗表明，知識類工作是相對可靠、穩定和受到保障的，但大模型科技會給內容創作相關的職業帶來巨大衝擊。

  二是失序。通用大模型科技會打破傳統的知識秩序，大量的人工智慧生成物進入人們的現實世界，會衝擊人類傳統的知識創造。人們可能很難再相信“真相”，因為所有的資訊都可以被虛擬製造。這種“知識泡沫”的巨大衝擊會將人類社會傳統的知識秩序完全打破，而人類社會的其他重要秩序（如政治秩序、經濟秩序等）都是建立在知識秩序基礎之上的。

  三是失控。Sora還未正式向公眾開放，但此前的GPT-4已經表現出部分失控的特徵，例如機器會帶有某種情緒性，表現出某些類人意識的特徵。我們需要未雨綢繆，為人工智慧體發展設定一整套全新的規制框架。

  科技是非常複雜的雙刃劍

  記者：人工智慧科技加速反覆運算演進，該如何展開科學治理？

  高奇琦：必須承認，沒有人能够封锁科技的進步。科技是一把非常複雜的雙刃劍，如果社會制度的演進速度嚴重落後於科技的變革速度，那麼新技術就有可能引起社會的一系列不良反應。為了使科技的發展符合人類社會的整體利益，需要對其進行相應限制，並使其在一定的規則之中運行。

  從企業角度說，由於相關技術開發會產生巨大而廣泛的社會效應，OpenAI需要承擔起相應的社會責任，比如開放相關的科技細節。

  從政府角度說，要將社會各個部門整體動員起來以建立一種新的規則。例如，針對龐雜的人工智慧生成物，建立一系列知識創新規則，在一定程度上保障其知識產權，避免知識的無序狀態，並在創新過程中產生新的秩序。

  從全球來看，主要國家需要儘快在大模型科技發展問題上形成共識。各國可以設立一些試驗區，充分觀察這些科技可能產生的破壞性效應，並盡可能將破壞性效應降到最低。國際組織也需要將OpenAI這一類頭部企業的社會責任履行和資訊技術細節公開等列為重要治理議題。

  人工智慧科技狂飆突進的當下，巨大的社會轉型才剛剛開始。我喜歡把人工智慧發展與核能利用作類比：核能的特點是在瞬間產生巨大的能量，和平利用核能的關鍵是調控核能輸出的速度，將核能爆炸產生的巨大能量緩慢地輸出，這樣就能使核能產生的巨大能量為人類社會服務。我想，可以將這樣的思維引入到人工智慧發展的過程當中，最終導向人類理想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