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陳抒怡
如果讓你為長三角畫一幅畫,你會怎麼下筆?
幾年前,記者曾向長三角地區一體化發展決策諮詢專家周其仁提出這個問題,他思考幾秒鐘後說,如果要勾勒長三角這個區域,有兩種畫法:一種是用行政邊界勾勒三省一市;另一幅畫面中,行政邊界已經變得不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節點,長三角的機場、港口、金融機構、倉儲、基站等都是重要的節點,在這些節點之間,人、資金、資訊、貨物等來來往往。
現在,從衛星視角俯瞰地球,周其仁提到的第二幅畫愈發清晰。
最近五年,滬蘇浙交界處,三地燈光區域逐漸由各自區域向三地交界處延伸,逐漸連成一片,幾乎分辨不出省域界限。
2018年11月長三角一體化發展上升為國家戰畧以來,上海、江蘇、浙江、安徽緊扣“一體化”和“高品質”兩個關鍵字,努力創新管道方法,聚焦重點領域和重點區域進行探索和突破,高品質發展澎湃動能充分激發,一體化發展新局面已經形成。
空間:縫合一體
逛逛上海、江蘇、浙江、安徽,最少需要花多長時間?答案出人意料,僅需要一天。
在滬蘇浙的水上交界處,全國首個地跨三個省級行政區的標誌性建築——方廳水院的施工現場正一片火熱。2024年底前,這裡將崛起一座四合院佈局的方形院落,院子中心正是“長三角原點”所在。方廳水院被稱為助力縫合邊緣的“第一顆紐扣”,滬蘇浙皖在院子的四個角各設一個主體展示空間,實現“一刻鐘走完滬蘇浙,一天逛完滬蘇浙皖”。
如此高效率連接、展示三省一市的管道恰好呼應了長三角這些年的一個變化。不知不覺間,在長三角,衡量路程的組織不再是米、公里,而變成了分鐘、小時。
“從上海青浦到江蘇吳江,已經從40分鐘縮短到了5分鐘。”在距離方廳水院幾公里之外的元蕩路上,一比特當地人這樣描述兩地間的距離。2020年9月底竣工時,元蕩路的名字還叫作東航路—康力大道。東航路和康力大道曾是兩條分屬於青浦和吳江的道路,也是示範區成立後打通的首條省際斷頭路。截至目前,長三角第一批17條省際“斷頭路”中,12條已建成通車,其餘正在加快建設。
“今後從方廳水院到虹橋樞紐,約30分鐘可達。”在滬蘇嘉城際鐵路的施工現場,專案負責人介紹。去年7月13日,滬蘇嘉城際鐵路上海段、江蘇段、浙江段宣佈開工建設,串聯起虹橋商務區、青浦新城、環澱山湖創新核、西岑科創中心、水鄉客廳、祥符蕩科創綠穀、吳江高鐵科創新城等覈心功能區,實現重要功能節點間30分鐘可達。這條城際鐵路也是一個縮影,至2022年底,長三角高鐵運營里程超6600公里,在建高鐵里程超過3100公里,上海、南京、杭州、合肥等都市間基本實現城際客運1—1.5小時快速通達。
時空壓縮,使得長三角跨省來來往往成為常態。一份長三角都市跨城通勤年度報告顯示,2018年以來,上海市域與周邊都市跨城通勤規模一直維持著逐年穩定上升的趨勢,上海的部分商務區已經朝著長三角區域性就業中心發展。
人的流動是這樣,其他的創新要素流動亦是如此。在長三角,越來越多的企業放榜提出需求,由長三角國家技術創新中心搭建平臺、匹配資源,對接長三角高校院所揭榜實施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最終推動技術成果轉化。
當行政壁壘打破,各種要素加速流動,節點與節點之間連成線、結成網,一種更富有想像力的空間格局正在形成。
產業:串珠成鏈
看得見的空間格局在進行重構,看不見的經濟格局也在發生著變化。
從上海青浦“藍色珠鏈”湖區眺望對岸,華為青浦研發中心已建得有模有樣。現時,這個華為全球最大研發中心主體結構全部完成封頂,幕牆裝修工作也已接近尾聲,即將進入全面精裝修階段,預計將於2024年6月竣工交付,未來將導入3.5萬名科技研發人才。
如果把目光從這片如火如荼的建設場地向南移約20公里,可以看到位於浙江嘉善的立訊智造(浙江)有限公司工廠內的自動化流水線,工人們正在忙著生產和組裝蘋果公司產品,前不久,蘋果公司CEO蒂姆·庫克到訪這家公司。在長三角一體化示範區範圍內,蘋果和華為兩大科技巨頭均有佈局,這是一種巧合嗎?
“現時示範區的產業新動能加速形成,支撐創新發展的要素平臺加快集聚,高品質發展格局初步形成。”示範區執委會相關人士給出答案。隨著示範區產業發展指導目錄等產業政策出臺,一大批重大產業項目落戶並帶動產業鏈企業在此集聚,現時已形成三大千億級和三大百億級規模的產業集群格局。以集成電路產業為例,示範區內形成相對聚集、分工協作的發展態勢,青浦區在設計、設備資料領域具有優勢地位,吳江區在設計、製造方面具有一定基礎,嘉善縣在封裝、測試和設備領域蓄勢待發。
“在示範區成立之前,求著人家也沒有項目過來。現在,產業鏈上下游的項目紛至遝來。”青浦金澤相關負責人說起這些年的變化時喜上眉梢。從行政轄區的角度來看,示範區所在的青嘉吳交界地是傳統的落後邊緣地帶,但是從一體化發展的角度看,這裡正處於長三角和上海大都市圈的黃金地帶。打破行政邊界後,這裡的生態和經濟價值凸顯出來。
這一規律也適用於更大範圍的長三角區域。在推動區域協調發展、打破了行政壁壘以後,生產要素會在更大的範圍內加速流動,並在這一過程中破圈、重組、進化,產生一體化的溢價。
今年5月,國產大飛機C919實現商業運營首航。人們驚奇地發現,隨著C919的研製逐步推進,江蘇蘇州、無錫、常州、南通,浙江杭州、嘉興、紹興、台州,安徽合肥、蕪湖等都市,都積極進行航空航太相關產業園佈局和建設。與此同時,通過長三角產業集群協同發展,一家新能源汽車整車廠可以在4小時車程內解决所需配套零部件供應,形成了體現現代化產業體系特徵的“4小時產業圈”。
如此的串珠成鏈、聚鏈成群,在長三角的經濟版圖上比比皆是。換個角度看,長三角產業鏈和一體化的發展相輔相成,產業鏈的構建和形成是一體化發展的載體,反過來又促進了一體化的發展。
合作:聚合成網
想要真正摸清這五年區域發展邏輯的變化,還可以往前回溯。
2018年,為長三角發展謀劃的專家們反復閱讀著一份2008年世界銀行發佈的年度發展報告《重塑世界經濟地理》,當年以林毅夫等為代表的世行經濟學家們貢獻了他們預見性的判斷——封閉和割裂,將是重大危機帶來的後續風險。為此,他們開出的藥方便是通過集聚效應和打破藩籬,來推動“一體化”。
在長三角,聚集效應和打破藩籬是有迹可循的。2018年1月,長三角三省一市聯合成立的跨行政區域的常設機构——長三角區域合作辦公室在上海的一幢小樓裏開始運轉。這裡不像傳統的政府辦公室,倒像一家準備IPO、熱火朝天的創業公司。一年多後,滬蘇浙交界處揭牌成立長三角一體化示範區。
五年來,多層次、跨區域合作機制模式不斷完善,在長三角勾勒出更多優美線條。2021年,“大虹橋”建設主體從上海一家變成三省一市共建,“一核兩帶”功能佈局猶如一張蓄勢待發的“彎弓”,居於中心位置的虹橋商務區是其“動力核”,將長三角乃至更廣腹地的發展動能和開放勢能彙聚於此、輻射而出。
G60這個代號從高速公路逐漸演變成科創走廊,猶如聚光帶,帶動上海松江、嘉興、杭州、金華、蘇州、湖州、宣城、蕪湖、合肥9座都市加速融入長三角一體化發展矩陣,點亮了區域協同創新科技攻關之路。
五年前,上海市規劃和自然資源局與中國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上海分院的研究團隊基於時空範圍和功能聯系,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在此基礎上,上海大都市圈空間協同規劃應運而生,各級各方正跨出省界思維,把各自零散的藍圖,拼成一張貫通的願景圖。
要打破過往的隔閡壁壘,並不總是溫情脈脈,有時需經歷“吵架”,甚至要動一些“起司”。但當各方充分表達了想法,求同存异,達成共識後,只要嚴格落實,化為範本和制度,效率反而更高。這種來自制度深處的創新突破,正是更高質量一體化的基礎,也是需要持續發力的關鍵所在。
與此同時,五年間,包括高校、企業等在內的各種經營主體、專業機构和社會組織也紛紛加入了長三角企業家聯盟、研究型大學聯盟、一體化示範區開發者聯盟等“朋友圈”。在長三角,每一個經營主體、專業機构都可以被視為一個節點,節點之間彼此連接,形成大小不同的生態圈,節點越多,激發的能量也會越多,隨之引發創新鏈、產業鏈、資金鏈、政策鏈的“鏈式反應”。
至此,一體化的紅利已經顯現。今年前三季度,長三角三省一市經濟總量占全國比重小幅提升,增至24.2%。相比五年前,長三角地區GDP過萬億元的都市已經從6個新增到了8個,數量在全國超過1/3,同時GDP萬億元“後備軍”都市增至3個。面對內外多重壓力挑戰,滬蘇浙皖依然動力強勁,是我國最重要的高品質發展引擎之一。
未來長三角會怎麼樣?“如果讓我畫,在全國的經濟地理地圖上,長三角一定在最高極。”上海社會科學院黨委書記權衡給出了他心中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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