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北過去那風沙大,一年四季把那大風刮,鋪天蓋地的老黃風,刮得人都沒處身,刮得那大山沒有了頂,刮得那小樹無踪影……”陝北說書《刮大風》,講的就是在沙漠上建立起來的都市——榆林。
痛哉!在榆林北部風沙草灘區,流沙曾越過長城南侵50多公里,6個城鎮412個村莊被風沙侵襲壓埋,榆林城曾被迫3次南遷;
哀哉!在榆林南部黃土丘陵溝壑區,曾經,每年因水土流失輸入黃河泥沙5.13億噸,占黃河中上遊入黃泥沙量的三分之一;
……
黃沙滾滾,塵土飛揚。黃沙“兵”臨城下,榆林人民戰不戰?
戰!
70多年來,一代又一代榆林英雄兒女,與天鬥、與地鬥,堅持不懈開展“北治沙、南治土”,統籌山水林田湖草沙綜合治理,持續推進生態建設,讓榆林860萬畝流沙全部得到固定或半固定,沙區植被覆蓋度平均達到60%,將我省綠色版圖向北推進400公里,讓陝西成為我國首個“拴牢”流沙的省份,創造了世界治沙奇迹……
6月15日至17日,第29個世界防治荒漠化與乾旱日主場紀念活動在榆林舉行,數百比特國內外防沙治沙專家齊聚“駝城”,探討與分享全球防治荒漠化的經驗及成果。
那麼,為何選擇在榆林召開本次會議?
開拓“鈴鐺一響,就知道是他在鼓勵我哩”
“丁零零,丁零零……”夏日裡,“全國治沙英雄”牛玉琴掛在腰間的鈴鐺響了又響。
這是她的愛人張加旺送給她的新婚禮物,她一天都不曾摘下。
吃的是草籽、蕎麥皮、樹葉子,住的是沒有門板的茅草屋,每天早晨門口堆滿尺把厚的“沙門檻”……這便是幾十年前牛玉琴從定邊縣嫁到靖邊縣東坑鎮金雞沙村後的真實生活。
“風刮黃沙難睜眼,莊稼苗苗捉不全,沙壓房子人移走,萬惡黃沙害人苦。你不治沙,沙就要治你!”牛玉琴說。
為了堵住沙子,1979年以來,榆林出臺鼓勵造林治沙的新政策,成千上萬的農民躍躍欲試,其中就有牛玉琴夫婦。1984年,他倆變賣家當,率先承包了村裡萬畝荒沙地。
白天栽樹苗,夜裡睡沙坑,餓了吃糠窩窩,渴了挖地下水喝。牛玉琴夫婦日復一日堅守在沙漠邊,也面臨一次次挑戰。牛玉琴回憶:“當時種下的8萬棵樹苗被風沙吹得東倒西歪,不少苗子被連根拔起!”
然而,漫天黃沙並沒有嚇退這個陝北“強女子”。
1988年,她的丈夫因病去世。牛玉琴扛著鐵鍬繼續種樹。日復一日的努力終於得到了回報——
金雞沙村林草覆蓋率從過去不到3%提升到80%以上;林地內野生動植物種類從5種增至20多種;造林治沙11萬畝,並同步發展養殖業、種植業等產業……牛玉琴用汗水和毅力譜寫了人類向荒漠宣戰的詩篇。
小時候,孩子們總讓牛玉琴把攢的雞蛋賣了買樹苗。如今,他們選擇和牛玉琴一起科學對抗“沙魔”。鈴鐺聲每天伴隨著牛玉琴,她堅定地告訴記者:“治沙,只靠一部分人是不行的。丈夫叮囑,不能讓子孫後代再受黃沙的迫害!鈴鐺一響,就知道是他在鼓勵我哩。”
荒漠化是全球共同面臨的嚴峻挑戰。面對沙化土地面積大、分佈廣、程度重、治理難等“痛點”,70多年來,榆林市廣大幹部群眾艱苦奮鬥、久久為功。
“1949年至1965年,榆林北治沙、南治土開始起步,榆林人民通過摸索,總結出引水拉沙、搭設障蔽、建淤地壩等治理措施,引種篩選馴化出樟子松、紫穗槐、沙打旺等樹種和草種,為科學防治沙漠化奠定了堅實基礎。”榆林市林業和草原局副局長王立榮介紹,20世紀50年代初,榆林正式成立陝北防沙造林局,在長城沿線設立了20個國營林場和10多個國營苗圃。
防沙治沙,須久久為功,要一棒接著一棒跑,一錘接著一錘敲。
1956年,清澗人蘇振雲鑽沙窩、訪農家、看典型、搞實驗,尋找治服“沙老虎”的“金鑰匙”,提出“引水拉沙、改造良田、興修水利、以渠阻沙”的設想;1951年,定邊人李守林帶領群眾搬掉100多座沙丘,把鹽鹼茫茫的小灘子變成沙漠綠洲;20世紀50年代,米脂人高祖玉帶領全村打壩、修梯田、植樹種草,實現了黃土丘陵溝壑區“泥不下山”的治理願景……
為治理荒漠化,陝北人民付出了艱苦卓絕的努力。無論是沙地邊的治沙人,還是黃土邊的治土人,在黃沙滾滾中,在塵土飛揚間,他們勇挑歷史重擔,接力苦幹,用實踐探索出一個個治沙“法寶”。
“沙障搭設就是榆林羣衆在實踐中探索出的治沙造林新方法。這項科技措施的推廣使用,加快了榆林治沙造林的步伐。”王立榮說。
1958年,榆林試驗飛播造林。20世紀六七十年代,榆林市組織了山、水、田、林、路綜合治理大會戰。
“當時,榆林市每年動員20多萬人深入沙漠腹地、丘陵山地、黃河沿岸進行治理。截至1977年,榆林造林保存面積達到53.73萬公頃。”王立榮說,正是一代代人的不懈努力,才譜寫出一首首驚天動地的綠色壯歌。
探求蹚出一條因地制宜、立體治理的新路
6月8日,記者從靖邊縣馮家峁林場觀景台遠眺,只見連片的樟子松向遠處蔓延開來,天地間的綠意讓人沉醉。
“林場建在城區邊,為縣城築起了一道天然‘防護牆’。”馮家峁林場老場長魚玉學介紹。
20世紀50年代,榆林長城沿線設立29個國營林場,馮家峁林場正是其中之一。
“那時林場的地貌以沙丘、荒灘、鹽鹼地為主,如今完全變了。”從業30多年,魚玉學對當年的風沙記憶猶新,“從遠處看,沙漠就像滿天的雲彩,下午4時天就黑了……”
近年來,馮家峁林場實施“京津風沙源治理項目”人工造林5000畝、森林撫育1萬畝,對退化林地進行了修復改造。此外,該林場通過建立義務植樹點、培育良種壯苗、開展生態科普等活動,讓“老”林場植“新”綠。
70餘年“追綠”夢,馮家峁林場見證了榆林長期不懈開展“北治沙、南治土”的探索之路。
1978年,國家三北防護林工程啟動,榆林被納入重點建設區域,一場空間治理“綠色革命”開始了。
幾十年來,榆林先後實施了三北防護林、退耕還林、天然林保護、京津風沙源治理等國家林業重點工程,探索出植治、水治相結合,生物措施與工程措施兼顧,喬、灌、草相搭配的科學造林模式,總結出引水拉沙、引洪漫地、搭設沙障、前擋後拉、樟子松“六比特一體”造林等可複製的科技措施,走出了一條治沙造林的永續發展之路。
擋住風沙,也要守住水土,守黃河安瀾。
油松、側柏、雞心果、五角楓……6月11日,在神木市沿黃防護林提質增效高品質發展工程第10標段現場,90萬株苗木綠滿山頭。
“一個樹坑一汪水,一天澆120多株樹苗。”
烈日炎炎,63歲的林木管護員苗士峰掰著指頭向記者細數,“我從山西來。曾經,我們跨過黃河來收紅棗。如今,這裡荒山變青山,在這裡植樹一天能賺240元呢!”
2022年起,神木市實施黃河重點流域生態修復治理工程,對黃河一級支流窟野河、禿尾河流域兩側裸露山體進行植樹造林。
“該工程實現了可視範圍內無死角綠化。”神木市沿黃防護林提質增效高品質發展工程現場負責人杜雲亭介紹,“我們通過直升機運輸苗木等管道,2個多月就高效完成了工程建設。”
東部沿黃土石山區實施黃河幹流西岸坡面治理及窟野河、禿尾河流域兩側裸露山體植樹造林。這是榆林“東西南北中”五大生態空間同步推進中的重要工作。
“此外,我們在西部白於山區實施封山育林等項目,南部黃土溝壑區推廣高西溝模式,北部風沙草灘區實施飛播造林,中部城區實施森林圍城計畫……”榆林市林業和草原局修復科科長雷自生告訴記者,通過統籌規劃、科學佈局、整體推進,榆林蹚出了一條因地制宜、立體治理的“新路子”。
黨的十八大以來,榆林調動各方力量、各種資源、各項科技,接連開展“三年植綠大行動”“塞上森林城提質增效行動”“國土綠化五年行動”等治沙造林行動,為推動區域經濟可持續發展提供了生態基礎。
2019年,榆林被授予“國家森林都市”稱號;2021年,榆林被確定為“全國防沙治沙綜合示範區”,為西部乾旱半乾旱沙區提供了可學習、可借鑒、可複製的生態建設經驗。
如今,榆林“綠色變革”已有重大突破,但由於自然氣候和地理因素的限制,乾旱缺水,自然灾害頻繁,榆林的“追綠”事業還在路上。
“榆林仍然是一個生態環境脆弱地區,我們必須要有清醒的認識。”在王立榮看來,榆林還需加强生態保護修復項目投入、政策支持、機制創新,擴大礦山地質環境與土地複墾基金使用範圍,建立生態保護長效機制。如此,才能守住這份來之不易的綠。
接力環城綠網全面鋪開,“綠色版圖”越來越大
“免澆水造林模式、種九留一造林模式、三步造林模式……”
這些“模式”寫在神木市毛烏素治沙造林基地“科學治沙創新模式”展板上。寥寥幾行,卻道出了治沙人張應龍幾十年來的不懈探索。
“生態保護建設不是‘刻舟求劍’,政策、制度、科技都必須與時俱進。”神木市生態保護建設協會會長張應龍說,尋求可複製、可推廣、可造福更多人的治沙造林科技,一直是他努力的方向。
基地內,食用油、護膚品等以長柄扁桃為原料開發的創新產品琳琅滿目;基地外,幾十萬畝林地鬱鬱蔥蔥、飛鳥翔集……這座以科學治沙著稱的毛烏素治沙造林基地,代表著邁入新時代後榆林治沙事業的全新面貌。
2019年,榆林市出臺《關於加强生態文明建設打造黃土高原生態文明示範區的决定》,開啟了生態優先高品質發展的新征程。
2020年,榆林啟動“塞上森林城”提質增效行動,計畫用3年完成新造林及低效林提升改造50萬畝;2021年,實施國土綠化行動,擴大“塞上森林城”提質增效行動建設範圍;2022年,建成生態振興示範點20個、森林村莊50個、美麗鄉村50個。
此外,榆林市建立市縣鎮村四級林長制體系,截至目前共設立各級林長11126名,實現了山有人管、林有人造、樹有人護、責有人擔。
背山裡栽植油松、側柏,荒坡險窪種檸條……村裡該種什麼樹,米脂縣高西溝村黨支部書記薑良彪門兒清,他也是村裡首任村級林長。“我們就是要把這張‘綠色保護網’越織越密。”薑良彪說。
“隊隊治沙、人人植樹”。進入21世紀,榆林啟動了“三個百樹”義務植樹活動,建成植樹基地300多個、典型示範區50多個,完成植樹3.4億株。
綠色,逐漸成為榆林高品質發展的底色。
在榆林補浪河女子民兵治沙連,紅色教育體驗區、生態園林景觀區、特色農業觀光區錯落呈現,為這座城市帶來了文旅融合發展的新機遇;在榆陽區沙地喬灌草高品質治理項目,林草碳匯讓當地走出一條經濟永續迴圈發展之路;在爾林兔林場十萬畝樟子松造林示範基地,陝蒙邊緣一道新的綠色生態屏障守護著萬千羣衆……
更讓人欣喜的是,依靠“綠色希望”,榆林市以生態文明為牽引,文旅、科技等產業發展多點開花,欣欣向榮。
如今的榆林大地,林木覆蓋率由新中國成立初期的0.9%提高到36%,年入黃泥沙量由5.13億噸减少到2.12億噸,總長1500公里的4條防風固沙林帶綿延不絕,築起一道道擋風阻沙的生態屏障。
“2023年,榆林市計畫完成營造林及種草131.92萬畝,環城綠網全面鋪開,由‘淺綠’向‘深綠’加速挺進。”王立榮說,當前,生態文明建設的意識深入人心,已進入“全民治沙”的新時代。
功不唐捐,玉汝于成!
“榆林在水土流失、荒漠化綜合治理和生態屏障建設上都承擔著重大使命,我們必須堅定不移當好黃河衛士,堅定不移建設美麗榆林。”榆林市委書記張曉光說。
告別了“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榆林迎來了從“沙進人退”到“綠進沙退”的歷史性轉變;告別了“山高盡禿頭,灘地無樹林。黃沙滾滾流,十耕九不收”,榆林迎來了生態保護與民生改善的良性迴圈,綠色版圖越來越大。(記者:李旭佳張樂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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