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金陳的身上,有一種敞亮的世俗性。
|作者:許曉迪
|編輯:於冰
|編審:蘇睿
曾在莆田系醫院就診把腰治傷的知名編劇紫金陳,這回又有了新遭遇。
1月5日晚上,紫金陳發了一個微博:“慘,連環套,先被‘莆田醫院’坑了腰,然後為了練腰去健身,結果健身房老闆卷錢跑路,這個世界防不勝防啊!”
·紫金陳微博截圖。
紫金陳被稱為“中國版東野圭吾”,他的小說《無證之罪》《壞小孩》(隱秘的角落)、《長夜難明》(沉默的真相)改編成電視劇,都是口碑之作,堪稱作者圈的“錦鯉”。
然而,IP改編界“錦鯉”紫金陳,在現實生活中卻鮮少被幸運女神眷顧,這邊寫著暗黑沉重的推理小說,那邊就因為“沙雕”故事上了民生新聞。似乎全國的騙子正為了陳老師,逐漸向寧波聚集。
“全寧波都知道我腰不好了”
這一切要從那個倒楣的早上說起。
2021年5月29日,紫金陳到浙江寧波仁醫堂看腰肌勞損,本想針灸理療,卻被告知病情已嚴重到“筋膜黏連”,打一劑香港影星蔡少芬同款的“小分子祛炎針”即可藥到病除。
可當他花了4500元打完一針,非但沒見效,連腰都直不起來了。氣憤的紫金陳在微博傾訴自己的遭遇,還手動@浙江人民的溫暖港灣《1818黃金眼》。
·紫金陳微博截圖。
作為一檔老牌民生新聞欄目,《1818黃金眼》的傳播和影響力,早已突破地域圈層,最火的時候,同一天有4條不同的話題出現在熱搜榜單裏。它聚焦普通人日常生活中各種“雞毛蒜皮”的瑣事,被網友津津樂道的幾大“名場面”——“眉有辦法”小吳、“人工智障”二蛋、“牛有尤老師”——背後,都是一個個愁眉苦臉的消費者。
·因為眉毛爆火的小吳。
不承想,作家陳先生成了第N個倒楣的消費者。他在《1818黃金眼》中出鏡接受採訪,詳述被騙經過,緩緩離去的背影都透露著幾分辛酸。
·紫金陳接受《1818黃金眼》的採訪。
在節目組的幫助下,“小分子祛炎針”的成分終於搞清了——其實就是麻醉劑、生理鹽水和維他命,幾種藥物的費用疊加,最多五六十元。
節目播出後,在微博上有超過1000萬人次觀看,網友為該事件貢獻了包括“推理作家沒推理明白的針劑”“紫金陳打祛炎針後腰疼得直不起來”“紫金陳上1818黃金眼維權”在內的多個熱搜話題。
有人說,這是迷霧劇場的續作——《隱秘的角落之神秘針劑》,也有人建議醫生趕緊自首、回頭是岸:“張東昇是這位陳先生的人。”
紫金陳則自嘲:“全寧波都知道我腰不好了,從此异性是路人。”並表示今後要用文字來出氣,“我後面的三部劇內,仁醫堂和唐顯友的真名,一定會成為重要情節出現在劇裏。”
然而,讓紫金陳萬萬沒想到的是,生活的毒打還在繼續,反派名單還有他人入選。
被坑了的腰稍微好轉後,紫金陳决定去健身房鍛煉鍛煉,花了4萬元買健身卡和私教課。結果,因為中間幾個月忙著寫稿子,沒時間去健身房,卻等來一個噩耗:“健身房老闆卷錢跑了。”並從健身教練那裡得知,老闆已經欠了幾百名員工多月薪水。
有媒體報導,紫金陳報名的健身中心“金吉鳥”成立於2005年,全國連鎖門店最多時達400多家。金吉鳥的盈利模式是先預售年卡、私教課,後回籠資金,一方面支撐門店運營,一方面拓展新店。
常看《1818黃金眼》的熱心觀眾都知道,這種模式下,顧客常有被坑的危險,維權起來也是困難重重。可惜的是,為《1818黃金眼》貢獻了N個熱搜的紫金陳,還是沒能擁有一雙“慧眼”,把這世界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網友表示非常同情紫金陳。
相比他的小說,這位“中國版東野圭吾”接地氣接得過於結實了。
“朱朝陽的原型是紫金陳”
紫金陳本名陳徐,1986年出生在浙江寧波南邊的石浦鎮,父親經營一家水產廠,一年能掙上百萬。
9歲那年,父親因婚外情與母親離婚,後來又有了新的家庭,住別墅,開豪車。紫金陳則和母親在一間破舊陰暗的老房子裏相依為命,唯一的生活來源是母親在景區做售票員的薪水。
紫金陳只能在寒暑假和父親見面。有一次,他去爺爺奶奶家,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在。父親把他拉到一邊,叮囑他:“不要當著妹妹的面叫我爸爸。”
讀高中時,紫金陳在離家很遠的象山二中讀書。冬天,晚自習下課後,他騎著自行車在冷風中回家,路上會經過父親的水產場,遠遠望去,燈火通明。他想起別人說過,父親每天都開車送女兒上下學。
從那以後,少年紫金陳心裡就憋著一口氣:將來要掙很多很多錢,要讓鎮上所有人的知道,我能比他們過得好。
紫金陳學習成績優异,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數學是他的拿手科目,他迷戀那些複雜的數學公式、幾何圖形,做題如同闖迷宮。在漫長的青春期,這是紫金陳少有的快樂。
因為性格內向、外形瘦小,他總會被小流氓找上。身高使他感到自卑,一次在《故事會》上看到有《長高秘籍》賣,花10塊錢郵購了一本,兩個月才收到。上面寫道,不能喝碳酸飲料,還要練一套健身操,他一一照做,但收效甚微。
2004年,紫金陳考上浙江大學,分在紫金港校區。他的筆名就來自於此——紫金港的陳同學。後來他小說中的人物也經常跟浙大有關:作案的是浙大人,受害的是浙大人,查案的也是浙大人。
·紫金陳
畢業後,紫金陳去了一家互聯網公司做產品經理,大小周、996,一個月3500塊錢。如此兩年,看不到前景,身體也吃不消,他索性辭了職回老家,準備考公務員。可他學了一年多,又在臨考前突然反悔,無法想像這種一眼望到頭的人生,跑回了杭州。
找工作的日子裏,紫金陳讀了東野圭吾的《嫌疑人X的獻身》,覺得寫小說也許是個出路。他從產品經理的角度盤算了一下:玄幻、修真是熱門,但競爭太激烈,不適合他這種零基礎的“小白”;懸疑推理,一直被東野圭吾霸榜,國內叫得出名的作者還不多,自己好好寫,起碼能賺到錢。
2012年,紫金陳開始全職寫作。他先是在天涯論壇免費連載,積累口碑和人氣,一年後,第五本小說《無證之罪》出版,之後又推出《壞小孩》和《長夜難明》,並稱“推理之王”三部曲。
·紫金陳的“推理之王”三部曲。
2017年,改編自《無證之罪》的同名網劇播出,豆瓣評分8.1。錦上添花的一筆當然是變態殺手李豐田,這個原著中著墨不多的殺手,經由寧理的演繹,成為銘刻中國影視劇史的“人類高品質反派”,人送外號“Toyota Lee”。
·《無罪之證》中的李豐田。
3年後,改編自《壞小孩》的網劇《隱秘的角落》在那個夏天引爆螢屏。一個殺人犯與三個孩子鬥智鬥勇,成人的虛偽倒逼出孩童的陰暗。
《隱秘的角落》播出後,話題“朱朝陽的原型是紫金陳”登上了微博熱搜榜第一位。
父親給紫金陳發來消息,“就算小時候我對不起你,幾十年過去了,我也老了,希望你以後接受採訪時要實事求是一點,我在朋友圈還是要面子的。”紫金陳回復父親:“我把故事告訴記者,不是為了報復你,是為了說出埋藏20多年的故事,與過去做一個和解。”
·《隱秘的角落》中的朱朝陽。
散發一束正義之光
在許多採訪中,紫金陳坦言,至今仍無法擺脫童年經歷造成的敏感自卑。他不願意接受簽售,恐懼和讀者面對面交流,和影視公司議價時,只敢報一個保守的數位。
也曾有人質疑他的文筆。《壞小孩》裏寫葉馳敏哭:“過了幾秒,眼淚如蘭州拉麵般滾了出來。”《長夜難明》裏寫捷運警衛:“伸出大手,像張印度飛餅一樣攔在了他面前。”
紫金陳覺得委屈,乾脆把豆瓣卸載了。
·紫金陳微博截圖。
但他不想做出改變:“寫作不需要討好人。我寫作是想站著把錢賺了,不想跪著。”就像《隱秘的角落》裏那個不受歡迎、總是把同學要他傳的作弊小抄冷冷扒拉下去的朱朝陽。
這讓紫金陳成為作家圈“泥石流”般的存在。不像那些心懷艺文純潔性、含羞帶臊打廣告的作家,每當紫金陳小說改編的新劇上線,賣書也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
·紫金陳微博截圖。
炒股賺了錢,他也不忘嘚瑟一番。
·紫金陳微博截圖。
獲了獎也毫不矜持,一張口就是老“凡爾賽”。
·紫金陳微博截圖。
他從不掩飾將作品當作商品,第一要義是“能賣出去”,將“掙錢”兩個字寫在臉上。
他掙錢的目的,是為了滿足世俗對人的評判標準,也是為了實現小時候定下的那個目標。“我很想把現在的錢寄給20多年前的自己,我希望他變得有錢,那樣就不會自卑,生活會過得開心一點。”
在紫金陳的身上,有一種敞亮的世俗性。因為“世俗”,他不“端著”;又因為“敞亮”,不至於由“世俗”滑向“市儈”。他接通的不是高高在上的文學象牙塔,而是紛繁複雜的社會眾生相。
如果說其他作家的書單,像打開了一間文學寶庫,紫金陳常拎出的,只有金庸、古龍和《故事會》,積累素材的管道是看各種新聞,挖掘其中的社會和人性本質。他尤其喜歡看民生新聞裏的雞毛蒜皮,把自己當成當事人,在心裡處理那些困境。這或許也是為什麼他能和《1818黃金眼》結下奇妙之緣的原因。
節目中的記者們曾因暗訪黑酒坊被人追趕,舉著器材也不放弃,邊跑邊拍;曾因蹲點煉油廠被人威脅,妻子接到陌生電話:“你老公差不多可以了,我們知道你小孩剛出生。”尋求幫助的當事人多為底層的、打工的外來人員,在這個意義上,《1818黃金眼》不只是“歡樂製造機”,更是正義伸張之處,用每一句“靈魂拷問”,讓黑心老闆、不法奸商狗急跳牆、現出原形。
“每個人都嚮往正義,每個人都嚮往赤子之心。”這也是紫金陳的價值觀。
2020年9月,由《長夜難明》改編的網劇《沉默的真相》開播。紫金陳看完第二集,就知道“劇穩了”;全劇看完,一直心心念念賣書的他决定收攤。“我不用再吆喝了,這個劇會變成經典,哪怕過幾年都會有人看。”
故事講述了一名年輕有為的檢察官江陽,為了給一個連朋友都不算的大學同學翻案,失去愛情、失去家庭、身陷囹圄、患上肺癌,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為了讓真相不再沉默,殊死一搏,為正義獻祭。
·《沉默的真相》中的江陽。
一向覺得自己共情能力很差的紫金陳,看到後半程,也哭了很多次。他發微博說:“其他故事的創作目的是好看,唯獨這個故事輸出了個人價值觀。這幾年微博上至少有十幾二十個人告訴我,看了《長夜難明》的故事,讓他們高考選擇了法律,畢業選擇了公檢法等工作,每次都特別開心。”
紫金陳是商業的,每一個故事的呈現,都少不了一番市場計算。但他用那些並不怎麼優美、精巧的故事,包裹住那些關於人性、社會、罪惡、光明、正義的直擊靈魂的表達。
而這些故事的先聲,就發生在那個被中醫院坑了腰、又被健身房卷了錢的“人間喜劇”陳先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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