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間,不幸墜入暗門子的良家女子,命運又當如何?今借一比特程老夫人的自身經歷,展現一段真實的妓女血淚。
她說:我老家在甯安縣沃良河,偽滿那會子,我爹抽大烟,我娘體弱多病,家有兄弟姐妹四個,我是家裡最小的一個。日子過得苦,吃了上頓沒下頓,當爹的有錢抽大烟,卻沒錢買米麵,一家人眼瞅著沒了嚼穀,為了減輕家裡的負擔,也為了能吃口飽飯,我剛16歲,就嫁到了牡丹江一個姓周的人家。
說起來真是笑話,我的丈夫只有13歲,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孩子,整天變著法兒欺負我,我稍微回幾句嘴,他就抄傢伙揍我。公婆也不是東西,把我當苦力使喚不說,動不動就罵我打我,還經常不給飯吃,好幾回拿大錐子往我身上亂紮,還用燒紅的火筷子燎我的手脚,可把我折騰苦了。
記得那是一九四三年的三月初三,我正在火房烙大餅的時候,公婆帶進來一個滿臉大鬍子的男人,直截了當地告訴我,他們嫌我生不出崽兒,以八百元的價碼把我賣了。還恬不知耻地說,這都是為了我好,讓我別不知道好歹。
我也沒說啥,對我來說,在哪兒都是遭罪,去哪兒都一樣。我烙完了大餅,吃了頓飽飯,收拾了幾件破衣裳,跟著那個大鬍子來到牡丹江永春裏的一個堂子。進門頭一天,老鴇子就讓我喊她叫娘,還說我原來的名字不能用,給我起了個新名字——慧珠。
就這麼著,我成了堂子裡面的靚女,沒黑沒白地接生意,不舒服了也要咬牙忍著,不然就要挨數落,鬧不好挨鞭子。那會兒的牡丹江,堂子班子多得很,有當地人開的,有山東人開的,有天津人開的,還有不少是朝鮮人、日本人開的,這裡面數日本人的堂子取得名兒最好聽,他們管堂子叫“料理屋”,裡面的靚女甭管是哪兒的人,一律穿日本和服,還要學著說日本話,接待的客人也大都是日本人或朝鮮人。當地人有錢也不進不出,人家不接待,壓根就看不起你。
我所在的堂子名叫“雲仙堂”,老鴇子原籍山東壽光,小時候跟著爹娘闖關東來到牡丹江,在這裡紮下根之後,就再也沒回去過,囙此早就不會說她老家的話了,成了地道地道的牡丹江人。她有個雅號,叫“大茉莉”,要我們所有的靚女都必須管她叫娘,誰要不叫,她就打誰。
大茉莉自稱在這一行幹了整三十個年頭,也算是這一行的老前輩了,要我們凡事都要聽她的話,她就不會虧待了我們。我到她的堂子的第兩天,她就拉著我的手,帶我上街買新衣裳、金銀首飾,又領我去日本人的髮廊燙頭。誰不知道啊,她把我打扮得花枝招展,還不是讓我給她壯門面。
我那會兒性子也拗,以為只要凶一點兒,她就不敢拿我怎麼樣,所以誠心頂撞她。這一下,我可是給自己惹禍了,她有一根專門打人的鞭子,是用幾股電線擰成的,打一下就能打出一條大蜈蚣樣兒的血印子,幾鞭子打下去,管保讓挨打的人皮開肉綻。這還不算狠,她還有一根用鐵門栓製成的棒子,上面焊著鐵釘子,就跟那些說書先生嘴裡的狼牙棒一個樣兒。她輕易不動這個傢伙事兒,只要拿出來,就絕對要來狠的,先把鐵棒子燒紅了,再往人身上打,簡直是要人命啊。
有一回,有個“姐姐”偷偷跟我說,康德六年(1939年)的時候,有個名叫慧芳的姐妹大了肚子,不能做買賣了。大茉莉為此事氣得發瘋,打了慧芳一頓還不解氣,於是就把那根鐵棒子拿了出來,讓人把慧芳捆在樓梯上,把鐵棒子燒紅了之後,朝著慧芳的肚子上打了十下。當晚上,慧芳就咽氣了,屍體被拉走丟到了城外,連口薄皮棺材都沒有,可憐著哩。
我聽了這些話,嚇得渾身打哆嗦,生怕哪天惹怒了大茉莉,她也這樣對付我。我只能老實聽話,不敢再跟她對著來。要知道,像我這種爹娘不疼,又沒錢沒勢的人,也只能認命,不然還能咋樣?
再多說幾句。那個年月,凡是在暗門子幹營生的人,沒有一個身上不帶病的,雖然每隔三個月就有偽滿機關派來的專人檢查每個人的身體,但他們拿了好處,不過是走個形式,做做樣子罷了。來了喝杯茶,拿個大紅包,抬腳就走,根本不是真檢查。那會兒的人,管梅毒、大瘡之類的病統稱“髒病”。染上這個病,起初沒覺著咋樣,時間一長,就顯現出來了,臉色越來越白,身子越來越瘦,等到蔓延全身的時候,瘡口就開始潰爛,以至頭髮、鼻子、嘴唇脫落。等到毒水到了頭頂,就會從頭頂上爛一個坑,稱之為“通天炮”。這時候就沒得救了,只能等死,我們管這種死法叫“楊梅升天”。聽別人說,單單是牡丹江一個地兒,每年“楊梅升天”的靚女,就不少於兩百個。聽聽,多瘮人啊。
我八成是命硬,雖說也得過“髒病”,可吃了日本大夫給開的“606”藥片之後,居然扛了過去。我喜歡聽書,愛看戲,聽過“賣油郎獨佔花魁”、“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的段子,我知道自己淪落風塵不是長久之計,必須找一個心地善良的人跟他從良,我的下半生才能有好日子過。
我一直踅摸著,終於讓我趕上了一個好人。他是個剃頭匠,比我大六歲,由於他的手藝好,人都管他叫馮一手。這個人長相不咋地,個頭也不高,走道還有點兒瘸,可他為人實在,知道疼人,收入也不錯,像我這樣的人能跟他這樣的人過日子,就算不吃虧。於是,我求他把我贖出去,我願意給他當老婆。他發誓一定會幫我贖身,可一等就是兩年,他還是凑不齊給我贖身的錢。我有時候聽說他生意不好,還倒貼給他一些錢,讓他維持著生意不倒。我倆不知道面對面哭過多少回,我心說,難道我跟他這輩子註定有緣無分,只能當個露水夫妻麼?
1945年8月14日,蘇聯大兵打敗了日本子,占了牡丹江。堂子裏的買賣做不成了,姐妹們也就不管大茉莉的阻攔,跑出堂子各奔東西。我跑到老馮的家裡,他擔心大茉莉來找我,把我藏了起來。過了兩個多月,聽說大茉莉讓人打死了,我才敢抛頭露面。
1946年3月8日,我參加了妓女解放大會,得到了一張身份證明。有了這個證明,我就成了良家女子。也就是在這次大會以後,我和老馮結了婚,成了正式的夫妻,終於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注:文章參攷自一份上世紀六十年代的館藏舊檔寫成,內容為當事人自述資料,為表示尊重,故隱去名諱,只以程老夫人作為尊稱。文中所用配圖取材自網絡,只作為示意圖使用,與文中人物並無實質性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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