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1949年9月25日,距離新中國成立的第5天,占中國國土面積六分之一的新疆和平解放,其意義之重大,直到現在也重有千鈞。
遙想當年入疆時,風從酒泉起跋涉千百裏,騾馬駝行三月歧崎險,缺車少油山匪亂。
再看今日的新疆,已然成為全國最大的耕地面積、全國第三大牧區,時至去年309.9萬貧困人口脫貧,和當年兵團初進疆的艱難苦遇相比,可謂判若雲泥。
入疆難,難於上青天
1948年8月蘭州解放,打開了通往大漠孤烟,長河落日的門扉,第一野戰軍向西挺進,王震所率領的一兵團直取青海西寧。
人未歇脚,馬不停蹄,覆滅西寧馬步芳集團後,王震帶領二軍轉戰新疆。皚皚白雪祁連山,奇兵雄軍穿河西,走廊大漠黃沙起,兵扣新疆接玉門。
10月12日,伴隨著“白雪罩祁連,烏雲蓋山巔,草原秋風狂,凱歌進新疆”的詩句,王震執行毛主席3月製定的命令,帶領部隊從酒泉挺進新疆。
擔負進疆任務的部隊,一個是第一野戰軍一兵團的2軍,司令員郭鵬,政委王恩茂,是王震老部隊359旅的底子。
另一個是二兵團的6軍,司令員羅元發,政委張賢約,麾下兩個師的前身分別是西北野戰軍的教導旅和新四旅。
可見其麾下部隊不說身經百戰,至少也是精兵強將。
圖、1951年10月31日,新疆軍區司令員王震在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届全國委員會第三次會議上發言。
早在出發前,王震對大西北的艱苦就深有體會。翻越祁連山時豪雨夥同冰雹,缺氧又逢大雪,頂著高寒缺氧急行軍的他們,百餘人犧牲在路上,數百人被凍傷。
要知道翻山時王震帶領的部隊可是第5師,他的前身乃是大名鼎鼎的359旅,翻過雪山,跨過草地,全面抗戰爆發後,不是在奔襲就是在奔襲的路上,一路轉戰河北、山西戰場。1939年回到陝甘寧後,剛剛搞定南泥灣大生產,就孤軍南下廣東,隨後又折返中原打回陝北,又走了個兩萬八千裏,可見其行軍能力之强。
而就是這樣一個把急行軍當成家常便飯的部隊,卻在祁連山吃了大虧,足可見大西北環境之惡劣。
所以在評估進疆之路時,彭德懷給軍委的電報中有過這樣一段話:
“由平凉至迪化全長二千二百四十至二千三百公里,步行日以二十五公里計,需時六十六天,每四天休息一天,共需三個月才能到迪化,其中猩猩峽的東西約四百公里,無人烟,缺柴、水、糧等,均須預備運送。三、四月間系風季,安西至猩猩峽處常起龍捲風,黃旋風來勢緩人可避,黑旋風來勢猛,事先如無準備,人可吹走。酒泉至迪化嚴冬時氣溫降低至零下三十至五十,非皮帽、皮衣、氈靴難過冬。”
而上面所說的那個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大風能把駱駝和人吹跑的地段,就是記錄玄奘出訪西域的典籍中記載的,差點讓他命喪絲綢之路的八百裏瀚海——“流沙河”。要知道即使到了上世紀90年代,這裡依舊有大風刮翻列車的事。
以上只不過是王震入疆險途中的一段。王震所率領的部隊要走的路,是從酒泉到烏魯木齊的1700多公里,是到伊犁的2300多公里,是到喀什的2500多公里,涉及整個新疆三大山兩盆地。
負重前行,騾馬擔重任
路途遙遠且艱難,軍委集中所有可調用的力量幫助,四野支援一個戰車營,華北支援一個汽車團,華東支援兩個汽車團,中央向蘇聯租借了40架裏-2運輸機,加上南拼西凑的近千輛汽車後,備齊糧食、冬衣和其他物資的王震兵團浩浩蕩蕩的從新疆出發了。
然而在進疆過程中,王震關心的卻不是路上的汽車、天上的飛機,而是一步一個腳印走在荒漠間的騾馬大隊,那段時間他每天都要詢問騾馬大隊的位置。
在進入新疆前,王震把2、6兩軍各師將騎兵的沾滿、馱馬等載重牲口全部集中到一起,組成騾馬大隊,抽調最能吃苦的幹部帶隊,徒步向新疆的南部、北部進發。
王震為何會如此看重騾馬,其原因很簡單,在他看來無論是汽車也罷,還是飛機也好都不如騾馬好用,在王震看來騾馬才是讓他們紮根在新疆的本錢。
這裡算筆賬大家就知道了,飛機是向蘇聯借的,肯定是要還回去的。汽車倒是自己的,但遠水解不了近渴,汽車大都是老爺車發動機,跑得慢不說還費油。所以不管是繳獲國民黨的千輛汽車,還是蘇聯提供的“羊毛車”,亦或者是美國留下的道奇卡車、傑姆西卡車,有一個算一個,不是老的勉强能用,就破的不能使用。况且新疆路途遙遠顛簸,從最近的玉門油礦送油至烏魯木齊,在路上就花去一半的汽油。
圖、彭德懷(中)在迪化檢閱進疆大軍
現在因為天山南北井架工程,下有筦道搭建油氣不缺,上有鐵路鋪設運輸不愁,但當年卻是車少路爛,沒有油。
而事實也的確在王震的預料之中,以汽車運輸為主,目的地在新疆南部的2軍,出發後就故障不斷,不是開著開著拋錨了,就是開著開著沒油了,眼見和其他部隊的差距越拉越大,只能全軍告別汽車,徒步走向喀什,翻越帕米爾高原。
有2000匹騾馬的部隊兩個月就到達迪化,只有1000匹騾馬的2軍走了3個月才看到喀什的輪廓,由此可見和汽車相比騾馬是多麼好用。
而騾馬可靠還遠不止運輸一途,關鍵時刻無論是剿匪還是拓荒都起到關鍵作用。
開荒80萬畝,20萬人解决400萬人吃飯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川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跋山涉水數千裏的王震兵團終於進入新疆。
此時王震的部隊加上起義部隊、三區民族部隊、政府幹部,一共有20萬人之多。而當時的新疆總人口也不過400多萬,且這400萬人多數忍饑挨餓,少數吃了上頓沒下頓。
王震一看,事還沒辦,吃飯就成了大問題,馬上號召部隊拓荒。王震的命令是:駐疆部隊必須人人參加生產,任何人不得站在生產隊列以外。
然而新疆本身是灌溉農業,可耕種技術落後,主要糧食產區在南部和伊利,而兵團所在的迪化,壓根就沒幾個種地的。當時佔據新疆的國民黨部隊也是靠內地運糧才待下去的。
為了扭轉困局,王震向全兵團下達任務,擴大規模從事農業生產,在不得與民爭地的前提下,開荒60萬畝。
開荒必需先解决水源問題,關注新疆近代都市布可見,在新疆大城市周圍總會有一條河流存在,而迪化也不例外。
迪化的這條河是1946年張治中主政新疆時修建的,但只做到修築和平渠,所以這條河並沒有做到造福都市,反而每到春天引發洪水,每到秋天河床乾枯。
按照舊政府的工程師運算,要徹底修好這條河,起碼需要7000立方的片石,這些片石從採集到運輸,起碼需要100輛汽車不斷來回1個月。
而王震兵團不要說汽車了,就是拉車的馬也沒多少,所以在其他人看來這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工程師的覺得無法完成不無道理,但6軍的羅元發軍長則拍著胸脯說:“這好辦,我們動員部隊開山採石就行了。”可工程師聽完卻搖了搖頭,“從三甬碑拉石頭到工地,這麼大的用量,最遠有30多公里,怎麼運過來?”
“馬上就下雪了,可以用新疆老鄉的土辦法,用扒犁運。”這時一旁的陶峙嶽將軍想了想定下了方法,可見辦法總比困難多。
運輸石材的任務被交到49團的手中,這可難壞了軍需股長馬秋慶,一個星期紮幾千副扒犁好說,人多很快就完成了,但光用木料做的扒犁根本不結實底部必須安裝鋼筋。
但軍令如山,馬慶秋只好帶著人滿山滿城地去找,終於他們找到了一個渾身都是鋼材鑄造的鐵房子。拉過老鄉一問,知道這是當年關押革命烈士的監獄後,他本人也是二話不說帶著人就把監獄拆了稀碎,鋼筋的問題解决了,修河也不是問題了。
圖、1954年王震與陶峙嶽在墾區
1950年2月21日,迪化河灘工地上,駐迪化部隊上至司令員王震,6軍軍長羅元發、軍政委張賢約,17師師長程悅長、師政委袁學凱,49團團長張江霖、團政委穆博彥,帶著5800多名戰士,拖著數千個裝滿石片的扒犁,在蕭瑟透骨的霜風中一湧而下。
數千扒犁從山上滑下,場面不說後無來者,但一定前無古人,故引得不少城中老幼圍觀。而隨著一雙雙眼睛的關注,和一次次日升日落的勞作,河渠終於建成,冰冷清冽的水自通路奔流而來,灌溉了迪化以北的大片拓荒區域。
20萬部隊投入生產建設,其拓荒的土地遠遠超出王震的預期,80萬畝的新耕地,讓新疆實現了大半糧食自給,蔬菜副食品完全自給。王震帶頭拉扒犁成為革命军送給新疆各族人民的見面禮。
而在解决糧食問題後,王震終於能進行下一步計畫了,轟轟烈烈的新疆剿匪行動就此展開。
1950年,美國駐迪化領事館挑唆當地少數民族首領,新疆北部天山草原的部落長烏斯滿發動叛亂,得知消息的6軍、17師同時出動步兵、騎兵、裝甲車部隊聯合清剿,此時帶來的騾馬再次派上大用。
通過49團在將軍戈壁的剿匪追逐戰中就可發現,在草原荒漠中剿匪是多麼的艱辛困苦。該團一個騎兵連為咬住烏斯滿數百叛匪,追進了極端缺水的五百里將軍戈壁。
第一天,與叛匪接戰後雙方相持,叛匪懼怕我軍主力趕到,逃向戈壁深處。
第二天開始斷水,全連仍窮追不捨,馬渴得不再前行,用馬蹄使勁刨地,騎兵强拉戰馬前進,追擊速度减慢下來。
第三天情况嚴重了,開始有戰馬倒斃。不久發現前方有山雀,民諺說“飛鳥打旋,必有水源“,全隊鼓起精神趕到前方。確實有泉水,但已被叛匪用死馬污染,綠蠅成群,不能喝了。此時,民族軍騎兵經過,把攜帶不多的飲水分給騎兵連,每人只够潤了潤喉嚨,有的戰士不喝,先喂給自己的戰馬。
第四天,極度饑渴之下,戰士們開始喝馬尿,但馬尿也接不了多少。戰馬繼續出現倒斃,大部分戰馬已經不能再騎乘,為了維持戰馬的體力,騎兵把鞍具卸下背在身上,稍後,騎兵通信員送來團黨委命令:殺馬,取血救人。”
注:將軍戈壁位於新疆奇台縣以北。地方誌記載,唐朝有比特將軍在戈壁率軍追擊西突厥軍隊,因饑渴難耐,誤將海市蜃樓當成水源,不斷追逐,最終傷亡殆盡。後來,當地建了一座將軍廟以示紀念。現在,將軍廟所在的准東煤田,是全世界最大的整裝煤田。
對於騎兵而言,戰馬無異於自己的第二條命,是自己的孩子,兄弟,救命恩人。殺掉朝夕相處的它,根本沒人下得去手,往往刀子伸出一半戰士就哭了。
命令難以執行,最後只能相互調換各自的戰馬才看看完成。在他們閉著眼睛殺死幾匹即將步入生命終點的瘦馬後,每人喝下一些馬血後,咬著牙關繼續追擊。
偵察隊長劉生貴回憶當年的慘痛時說道:“尿苦、澀、酸、辣、騷‘五味俱全’,馬血則極腥。”
夜很冷,也很重,嘴角還有些許馬血的戰士們終於找到叛匪的宿營,同時也發現了水源。革命军部隊是潜伏的,訊號已經派人去送了,他只等著後續部隊趕來,在淩晨將這400多名騎匪全部消滅。
反觀那些的叛匪,在神經高度緊繃下,早已人困馬乏,精神鬆懈的他們甚至連警戒的哨兵都沒。他們只想著明天帶上足够的飲水走出剩下的百里戈壁,卻根本沒想到同樣人困馬乏的革命军會追上來。
劉生貴回憶:
“當看到水源的那一刻,他迫不及待地解下茶缸撲過去,還沒碰到水面,就被一個毛茸茸的東西碰開了,原來是自己的坐騎,正把頭伸進水裏咕咚咚沒命地狂飲。人、馬都到了耐渴的極限。”
1951年,匪首烏斯滿在甘肅被捕,新疆剿匪正式宣告結束。
棉花是件大事
在徹底消滅土匪以後,王震的心卻並沒有放鬆下來,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中,他都不像個軍事幹部,反而更像一個村幹部。
在他的以身作則下,部隊從一年兩套單軍裝改為一套,一年一套棉衣改為三年一套,連衣服上的口袋都從四個改成了兩個為的就是節約資金,建設都市。
修建七一紡織廠時,條件困苦到晚上戰士們只能在地上刨個坑勉强過夜。一次,有個團長見自己手下阿兵哥過得太慘,跑到軍部發牢騷,進門就看到王震來了的他抬腿就跑,但讓他沒想到的是王震轉身就追了過去。
王震從後面扯住他的領子喊他站住,幫助他整了整領章,告訴他說:“咱們部隊幹了一件造福新疆人民的大事,要是七紡建不起來,大家的努力全白費了,知道你的責任有多大嗎?還敢跑,跑到天邊我也把你追回來。”隨後團長就低著頭跟著犯錯孩子似的回到工地。
在七紡建成的同時,八一鋼鐵廠、十月拖拉機廠等一大批礦場也跟著出現,這些能掙錢,更能幹事的好廠子,在運作一段時間後就全部交給地方管理了,而王震也完成了新疆現代工業的起步。
圖、新疆北疆地區棉農在採收棉花
然而工業化僅僅是個開始,來到新疆的王震幹了一件震驚世界的大事,他在新疆北部種出了棉花。
當時北緯44度以北不可能種植棉花是世界公認的道理。所以,在進入新疆後,王震發現只有天山以南地區的一小塊區域種植棉花,且產量更是不提也罷。
那時新疆的棉花產量還不到全國總產量的1%,新疆只有寥寥幾家手工織布廠,當地百姓穿的是劣質土布,冬天不保暖,夏天不透氣。
但就在這種條件下,925起義部隊打破常規,在瑪納斯河流域一個叫小拐的地方種植出了棉花,打破整個世界的固定觀念。
時任22兵團司令的陶峙嶽聽到這件事後飯都顧不得吃,拉著司機就要說去看看。而王震更是高興極了,馬上就找來蘇聯人簽種植契约。到今天,在幾代兵團人的努力之下,新疆棉花已經穩居全國產量的80%。
尾聲
“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這並不是一句空話。1954年跟著王震進入新疆的2軍、6軍已經不少歷史悠久。戰功赫赫的老部隊都響應號召,服從大局,脫下軍裝和當地部隊一切改為生產建設兵團,遠離故土紮根新疆,屯墾戍邊。
359旅留在了南邊,西北野戰軍的兩支頭等主力、教導旅留在東邊,新四旅留在北邊,這就是幾代兵團人寫在漫漫歷史長河中的真實生活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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