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封面新聞

封面新聞記者石偉

1月3日，黑龍江省雞西市，45歲的李新雲踏著嘎吱嘎吱響的積雪，再次來到15年前丈夫死亡的鐵軌旁邊，在遺體被發現的位置躺下，陷入短暫的冥想。

李新雲把心裡的疑問默默梳理一遍，等待揭曉答案的日子。“這是最後一次，如果看完資料，證明我追凶的做法是錯誤的，我立即火化遺體，把這事了了。”李新雲說，“他是世上唯一對我好的親人，我得給他求個真相。”

李新雲躺在丈夫死亡的地方

2007年9月7日，李新雲的丈夫呂强在雞西市一處鐵軌旁死亡，她被通知到現場後，懷疑丈夫是被人謀殺。之後3年內，雞西市、黑龍江省、公安部3次鑒定排除他殺，認為是“生前被運動的火車作用致心臟破裂和嚴重顱腦損傷死亡”。

李新雲仍不願相信，她將丈夫屍體冷凍在殯儀館，揣著疑問開始了“追凶”之路。

2021年12月底，李新雲得到雞西市警察局通知：正全面梳理案件資料，將在允許範圍內向她以及她的代理人公開資料內容，以解其心中疑惑。

案發

“二哥淩晨5點來敲門，說我丈夫被火車軋死了”

2007年，李新雲31歲，兒子剛剛4歲。

那年的9月7日早上5點，李新雲還沒起床，二哥突然敲門。“說是呂强被火車軋死了，讓我趕快去看看。我腦子一片空白，感覺像天塌了，像是做夢一樣”。

李新雲說，她看到丈夫躺在軌道外邊。

這是當地煤礦的一條內部鐵路，平時有一輛內燃機火車線上路上來回運煤炭，鐵道兩側不遠處有零星住戶。李新雲聽說，有人淩晨3點在沿線撿拾碎煤渣時看到呂强的遺體，當即報了警。

出事的前一晚呂强沒有回家，而是住在鐵道附近的工友家裡。

當年的案發現場

李新雲說，她和丈夫是自由戀愛結婚，婚後共同經營著小店。李新雲性格潑辣外向，負責進貨上貨；呂强性格老實話不多，負責賣貨，另外承包了家裡一日三餐和家務活，閒暇時間到礦裏當搬運工。

經現場勘查，呂强被認定為交通事故致死，並且確定事故時間為當天淩晨1點多，火車司機承認肇事，礦區和鐵路部門與家屬進行賠償協商。一周後，當地出具的事故處理報告顯示，呂强是被火車碾壓致死，其本人負全部責任。

疑惑

三次屍檢均排除他殺，她仍懷疑丈夫被謀殺

“案發現場沿線沒找到血迹，火車撞了人軋斷了腿為啥不流血？現場有紙錢灰燼，為什麼要給他燒這些東西？”李新雲說，她被人從案發現場帶到了大哥家，一周之後才出門。

她始終覺得丈夫是死於謀殺，被人拋屍到鐵軌附近，她甚至懷疑大哥被人收買。

懷疑的念頭像破土而出的種子，越長越大。她認為夫妻倆經濟窘迫，不與人結怨，在外邊也沒有感情糾葛，不可能是情殺、仇殺或者劫財，她想通過屍檢弄明白丈夫具體死亡原因。

2007年10月19日，雞西市警察局對呂强進行了第一次屍檢，李新雲現場見證了整個過程。

2008年，黑龍江省公安廳進行了複檢，2009年公安部委派人員到達雞西市再次複檢，均認定死者是被火車致死。

公安部專家出具的屍檢報告

李新雲的疑惑沒能消除，她自己買了法醫學書籍學習，之後去太平間重新拍了遺體照片。

李新雲著了魔一樣對著書做筆記，獨自到案發現場沿線查看，再到殯儀館對照屍體，研究得越多她越覺得憑一己之力無法弄清真相，“不停有人過來說小道消息，你作為個人沒辦法取證，沒辦法核實。”

“追凶”

“丈夫遺體被冷凍欠費，我14年沒買過新衣服”

在奔走申訴之外，她為了維持生計曾在北京打工3年。

她說呂强的遺體在殯儀館14年，已欠費超過36萬。為了省錢，她已14年沒買過新衣服。

“那時候兩三個月會回家一趟，怕孩子忘了我長什麼樣。每次走的時候就偷偷跑了，怕聽到孩子哭聲我會放弃。孩子也埋怨過我，說我那時候剛回來就跑了，根本不管他在後邊哭。我說我要給他爸爸討個公道，他說支持我。”李新雲說，現在孩子已經上了高中，成績不好，但很支持她。

孩子上小學之後，李新雲回到雞西開了一家糧油店，維持生計的同時蒐集資訊。

至今，常有人到店裡來透漏一些資訊，比如出事前丈夫留宿的那家工友死了，肇事的火車司機前兩年也得癌症死了。煤場的生意對頭還拿來礦主涉黑的資料，暗示呂强是得罪了礦主張某。

儘管沒有證據，但她還是相信這些“小道消息”。她說案發後曾去找這個工友，對方說不知情；她去找火車司機，對方承認撞了人。李新雲固執地認為“他們沒說實話”。

警方告訴封面新聞記者，事發前與呂强同住的工友都曾被調查過，現時也還有人在世；火車司機是兩年前才患病去世，案發後對其的調查記錄，以及案發現場相關血迹資料都有存檔；礦主張某是因別的案子被捕，針對李新雲的懷疑也曾做過調查，但張某與呂强死亡無關。

未來

“他是世上唯一對我好的人，我把自己當鐵人去找真相”

李新雲和呂强是自由戀愛結婚，李新雲說結婚的時候婆家娘家並不同意。

“我有5個哥哥，我成績還不錯，為了照顧家庭放弃了考大學。嫂子們生孩子坐月子都是我照顧，出力又出錢。呂强也是從小給家裡放羊，我們結婚成立小家，就少了一個人給家裡做貢獻。我們兩個屬於同病相憐。”李新雲說，呂强結婚之後對家裡“忠心耿耿不惹事”，聽到婆家說她的不好，會當場起身推門就走。

從31歲到45歲，李新雲最年富力强的14年被用在“追凶”的路上。她至今還穿著14年前買的衣服，每天像男人一樣扛著上千斤的糧油上下樓梯送貨。她說，最高紀錄是一天送出了一萬多斤糧食，累到衣服濕透。“我不把自己當女人，就當個女漢子、鐵人去幹。我感覺呂强是世上唯一對我好的人，我有義務為他追一個真相。”

李新雲和她的糧油店

閒暇的時候她還是會到鐵路邊看看，把這些年“追凶”的過程在腦子裏演一遍，看看哪裡疏漏了。

“有時候陌生人對你比親人還好。”李新雲說，雞西當地安排她在動遷辦和派出所做保潔，半個小時就能幹完活，一個月總共三千多塊錢，身邊的人們從來沒歧視刁難她，還開玩笑說“不能餓著肚子告狀”。

還有政府工作的人路過她的小店時，丟下兩百元錢就走。孩子上學轉學，當地也提供了不少幫助，還給她辦了低保，解决了她的後顧之憂。

“現在有兩個希望，一是全盤看一下當年的辦案資料，弄清楚丈夫的死因。再一個是希望孩子成績再好點，考個好大學。他們多次找我談賠償我拒絕了，我不是不講理的人，如果真的是事故死亡，我一分錢不多要，馬上給殯儀館結帳火化。”

雞西市警察局工作人員告訴封面新聞記者，曾多次接待並向李新雲解釋疑惑，現時把案件所有相關資料備好，等待李新雲和她信得過的律師、法醫調閱，希望李新雲能重新回歸正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