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風窗記者何國勝

柴圓圓和王克新等20人，不是“黑社會”了。在此之前，他們背負了“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這個負面身份整整18個月。

2021年的最後一天，遼寧省營口市蓋州市人民法院作出判决，柴圓圓、王克新等20餘人的罪名中，去除“參加黑社會組織罪”，刑期和罰金也大幅减少。

柴圓圓家屬、王克新以及該案其他多位家屬告訴南風窗記者，被“摘黑”的20人中，已有16人回家，其餘4人因詐騙罪刑期未到，仍在看守所。

一年半前的2020年6月28日，柴圓圓和王克新因犯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和詐騙罪被分別判處3年6個月和1年3個月有期徒刑，同時二人被處罰金2.5萬元和1.2萬元。

事情起因是一家名為營口車前程汽車服務有限公司（下稱車前程）的企業涉黑，柴圓圓和王克新均是車前程的前員工，前者是前臺人員，後者是業務員，在離職一兩年後，他們被逮捕並判刑。

他們的共同點是涉世未深、卻因為一份工作“混入黑社會”。南風窗曾在2021年3月22日以《一畢業就進了’黑社會’》為題報導此事，該案共判處29人，刑期從1年2個月到21年不等。因為人數眾多，此案成為營口當年最大的一起涉黑案件。（該案一審涉案人員29人，重審時由於並案和新嫌疑人到案，涉案人數變為34人）

其中，包括案發時22歲的柴圓圓在內，有一半“涉案人員”都是“90後”。最小的是1999年出生的王克新，他去車前程公司那年18歲，剛從大連一所高職畢業，工作時間未超半年。

一審判決後，部分當事人和家屬們集體喊冤上訴。營口市中級人民法院受理後，認為該案部分事實不清，於2020年12月18日做出撤銷一審判決、發回重審的裁定。

一年後，重審給了家屬們一個相對滿意的結果。早在2021年4月7日，王克新就已取保候審，但按照重審判决（以詐騙罪判處6個月有期徒刑），他已被超期羈押9個月。2021年12月24日，柴圓圓也取保候審，依照重審判决（以詐騙罪判處2年1個月有期徒刑），取保當天正是她刑滿之期。

01

摘黑

事情要從6年前說起。

2016年10月，本地人郭慶望在蓋州市注册成立了營口車前程汽車服務有限公司。福建人王孫强是車前程的大股東，公司法人是王孫强的朋友翁海蘭，郭慶望只是股東之一。經營一段時間後，郭慶望將自己40%的股份轉讓給了蘇震威，也即該公司之後的總經理。

車前程開展的是押證不押車的車輛抵押貸款業務，運營模式套用王孫强在廈門的車前程公司，共用同一個產品大綱。整個公司人員，分為業務組、前臺組、後勤組、財務人員以及評估師5類。

車前程的業務流程是，業務員通過發佈朋友圈廣告、發放小卡片等形式，招攬急需用錢的客戶，在介紹過扣費項目後，將仍有貸款意願的客戶帶至前臺並讓評估師對車輛估價。之後，再由前臺人員將客戶領進面簽室簽約。

簽約完成後，後勤組負責安裝GPS和家訪（到貸款人家拍照、核實基本情况）。然後上報給出資方稽核，通過後便放款。放款時，車前程會提前扣除GPS安裝費、家訪費、保證金等一系列費用。

合同簽訂後，車前程將客戶車輛在車管所辦理抵押，等客戶還完款，福州中凱公司收到還款後出具還清證明，客戶再去車管所解押車輛。如果客戶發生逾期情况，車前程會將客戶車輛拖回公司，再向逾期客戶收取違約金和拖車費。

在車前程工作半年的王克新在業務組，工作一年後被辭退的柴圓圓在前臺組。

2019年11月，車前程案發。

一審判決認為，郭慶望、蘇震威等成立的車前程公司，超範圍經營車輛抵押貸款業務，通過任意設定收費項目、肆意認定違約、虛增債務等“套路貸”手段從事違法犯罪活動，獲取非法經濟利益。形成了以郭慶望、蘇震威2人領導，多人參加的黑社會性質組織。

一審判決還提到，業務組成員長期以“利息九厘九，押證不押車”吸引急需用錢的用戶上門，故意隱瞞多項收費。前臺組成員故意不讓客戶看清契约具體內容，誘騙其簽訂主要條款空白的借款抵押契约且單方面保留契约。

因而，一審判決以黑社會組織罪與詐騙罪對柴圓圓和王克新等人數罪並罰。但部分當事人及其辯護律師辯解稱，前臺組、業務組等員工並不符合黑社會組織的四大要素——“組織特徵”“經濟特徵”“行為特徵”和“危害性特徵”，也不符合詐騙罪，他們只是普通員工。

2020年12月18日，二審發回重審後，警察再次補充偵查。2021年6月11日，檢察院做了變更起訴，其中包括柴圓圓和王克新在內的20名嫌疑人被摘掉“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僅餘詐騙罪。2021年12月10日，經過一次延后後，重審庭審開庭，前後歷經15天。

2021年12月31日，蓋州市人民法院做出判决。判決書顯示，王克新等20人被“摘黑”，刑期、罰金均减少，但仍然維持了對詐騙罪的認定和判决。郭慶望、蘇震威等9名領導者和積極參加者未能“摘黑”，但刑期减少幅度較大。如郭慶望的刑期，從一審判決的二十一年有期徒刑，减少至三审判决的十三年六個月，蘇震威從二十一年有期徒刑减少至十三年。

“摘黑”之後，很多人開始了正常的生活。

02

回家

王克新已經找到了新工作。

2022年1月4日晚，王克新告訴記者，回家半年後，他已經融入正常的生活，身體也沒落下什麼毛病。新的工作也已找到了，在當地一家互聯網公司，薪水不差，够他自己每個月的花銷。

在失去自由的一年三個月裏，王克新換了三個看守所，2021年4月7日，他從離家很近的蓋州看守所回家。那天，父母都來門口接他，之後去奶奶家吃飯。親戚們也都來了，奶奶家擺了席，慶祝他回家。

回家後，他有了自己的手機，恢復了跟外界的正常聯系。那兩天，他朋友們都打來電話問候。不少人都會問，“看到你上新聞了，怎麼回事？”。此前，王克新自己也不知道這事，回家後他在網上搜自己名字，就出現了很多內容。起初，他有點恐慌這種被大家知曉的狀況，覺得被戴上“黑社會”的帽子，是件非常羞耻的事。

現在，他希望大家知道自己不是黑社會以後，就忘掉這件事，忘掉他的經歷。

回家8個月來，之前一年三個月的生活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在一點點消除。起初一段時間，他不自覺地保持著早起的習慣，早上五六點鐘，人自動就醒了。他剛回家，整個人很興奮，喜歡跟別人分享自己的開心事。“然後在家玩一些遊戲，接觸互聯網，畢竟在裡面一年多沒接觸互聯網。”王克新告訴記者，回家的興奮經常讓他在半夜一兩點才睡覺，但早上五六點他還是會自動醒來。

現在一切都如常了。

柴圓圓接到記者電話後，不願再談起此事，匆匆掛了電話。她回家兩周了，還在適應生活的日常。柴圓圓媽媽告訴記者，女兒回家那天，自己因為保姆工作離不開，是柴圓圓姐姐去接的。回來後，她們在大連見面吃了飯，後來就送柴圓圓回老家休養。

柴圓圓母親有了新的擔心。之前，她擔心女兒背著“黑社會”身份，影響到以後的人生。現在，她又擔心新聞報導會讓更多人知道她女兒經歷，影響她以後的生活，尤其是婚姻。

該案中另一比特當事人家屬告訴記者，柴圓圓現時在老家休養，聽她母親說她身體有點弱，家人正準備給她做一個細緻的檢查，然後好好養養身子。

劉峰也在2021年6月18日回了家，按照重審判决，他被超期羈押7個月。他是本案中在車前程工作時間最短的員工，僅一個月，但也被以參加黑社會組織罪和詐騙罪，一審判處一年八個月有期徒刑，並處罰金一萬兩千元。此次重審判决中，他也成功“摘黑”，但以詐騙罪獲刑十個月，並處罰金二千元。

劉峰姐姐劉洋告訴記者，劉峰回家那天，共有8個本案中涉黑人員取保。劉洋記得弟弟從看守所出來時，給她比了一個耶，安慰他們不要難過。之後他們按照家鄉的習俗，帶劉峰去澡堂洗了澡。又帶去“好味道”餃子館吃了餃子，劉洋記得早前律師會見劉峰時，他就說過自己很饞餃子了。

在飯店吃飯時，劉峰兒子放學回來。劉洋記得，孩子見到劉峰時，一句話都沒說，只是使勁的哭。劉峰抱著孩子，重複地說，“爸爸回來了，不會再走了。”

現在，劉峰跟妻子一起開了一個花店，日子恢復了常態。“他以後不再打算出去上班”，劉洋說，弟弟已經開始了正常的生活。

編輯|向由

新媒體編輯|煎妮

排版|茜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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