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保證個人隱私,本文受害者及其家屬姓名均為化名)
在河南省鄭州市管城區煙廠附近的一個小巷子裏,兩個中年男人透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迎面而過。
沒有太多的表情,也沒有寒暄,僅僅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聲問候,就像在街上遇到了離職後並不熟知的前同事。
沒有人注意到這兩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可是誰都不會想到,在兩個消失的背影中竟隱藏著一起沉溺了28年的驚天命案。
8月25日下午,河南省鄭州市管城區某社區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震動了社區的街坊四鄰。
“開門、開門,我們是武漢警詧。”
“哎”屋內的人一聲沉重地歎氣,“我在”之後緩緩地打開門。
“我們是武漢警詧,知道為什麼找你嗎?”(原話)
“知道,這一天終於來了。”(原話)
一名中年男人(申某)木訥的伫立在門口,呆滯的眼神中似乎已經明白此時警詧的來意,慢慢回頭看了一樣臥病在床的父親,露出一臉苦笑。
似乎申某在此之前已經預知了自己的命運,在警詧敲門前,他剛剛幫助父親完成洗漱。他舉起雙手,並沒有做任何的抵抗,只是請求可不可以在警詧將他帶走前,在為父親盡一下孝,這可能是自己最後一次照顧父親了。
警詧同意了他的請求,申某走向自己年邁的父親,眼含淚水整理好父親的被褥,脫去父親的鞋子,將他扶在床上躺好,再為他蓋上被子。這些動作他已經日復一日的重複20餘年。
申某家
從鄭州移交至武漢,面對警官的詢問,申某並沒有進行過多申辯,更像是愧疚似的將20年前自己所犯凶案和盤托出,並交代了同夥“於某”。此人正是不久前在煙廠附近打招呼的那個人,警方隨即對“於某”實施抓捕,至此28年前,武漢血案的兩名嫌疑人全部歸案。那麼這倆人到底犯了什麼罪?又為何28年後才落網呢?
1992年4月27日下午,武漢市江漢區一棟老式居民樓裏,兩名男子(申某和於某)鬼鬼祟祟地穿梭在單元樓道中。
申某和於某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認識,後來因為興趣相投,又都無所事事,成為長期混迹江湖的朋友。原本兩人只是計畫從鄭州到武漢玩玩,但是僅僅幾天身上帶過來的錢就被花的所剩無幾,隨身攜帶的物品也只剩一把折疊刀。
兩人想著既然來到了大城市何不就此弄點錢來花。閒逛中正巧遇到了一個破敗的居民樓,兩人看著一個個簡陋的鐵皮單元房門,頓時動起了歪心思。
20世紀90年代,由於當時科技限制,家用防盜設備尤其是防盜門、防盜窗並不能很好地完成防盜任務。監控系統在當時屬於尖端科技,昂貴的成本使之僅僅布控在銀行、政府機關等重要地點,居民區相對來說成了監控盲區。儘管在警方已經在居民區著重新增了巡查力度,但是入室盜竊案還是時有發生。
由於是臨時起意加上第一次作案,申某、於某並沒有進行“踩點”,而是隨機選取了一處僻靜的人家,從窗子簡單觀察確認沒有屋內無人後,開始用撿來的鋼釺進行暴力拆卸。儘管他們已經儘量小心,避免聲音過大引來附近居民的注意,但是過於粗暴的動作,還是吵醒了屋內正在休息的曾秀敏(化名)。原來申、於二人由於緊張僅僅從窗戶看一眼確認沒人,而這個時間63歲的曾女士恰恰正在臥室午睡。
破門而入的搶匪正巧和前來査詢狀況的曾女士在客廳相遇,憑空出現的兩個男人讓曾女士大吃一驚,驚慌中不聽的叫喊。曾女士的出現也申、於二人驚慌失措,第一次盜竊就遇到了突發事件,兩個人趕忙控制住曾女士往屋內拉,而曾女士也不停地掙扎叫喊。
為了儘快讓曾女士住口,慌亂中,申某抽出自己隨身攜帶折疊刀拼命的往曾女士身上紮,不知道紮了多少刀後,曾女士失去了力氣,不再掙扎,人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本來只想盜竊弄點錢花,一時間可能殺人了,在確認了曾女士沒有了呼吸,曾於二人徹底慌了神,在隨手拿了曾女士案頭上的100多元現金後趕緊逃離現場。
屋門大敞,房間淩亂,附近的居民很快發現了血泊中的曾女士,儘管第一時間打了120急救電話,但是為時已晚,送上救護車的曾女士已經沒有了任何生命體征,在經法醫鑒定,曾女士竟然被刺了17刀。
曾女士遇害地
曾女士17刀被殺順便傳遍武漢市的大街小巷,在那個通訊不是十分發達的年代,資訊傳遞往往都是口口相傳,傳著傳著,就演變成了,武漢來了一個幫派,搶劫殺人,無惡不作,在當時產生了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而申、於二人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一時的貪念會讓自己變成人們口中殺人越貨的殺人魔。
由於風評愈演愈烈,公安機關不得不出面闢謠,但案件本身也及其惡劣,面對60餘歲老人痛下殺手,上級部門要求當地機關限期破案。
現場取證工作很快取得了突破性進展,犯罪現場雖然淩亂,但是到處都是兇手遺留下的痕迹,除了被害者曾女士的血液外,警方還檢測到另一人的血迹。警方猜測是同夥犯案,但是沒有犯罪經驗,一人行兇時誤傷了同夥。
但是監控系統的匱乏,警方只能通過走訪獲得犯罪嫌疑人的線索。警方在周邊走訪了500餘人,獲取大量筆錄後確定犯案者為兩人的幫派。但是,公安系統此時沒有健全的犯罪資訊比對系統,警方無法根據遺留的指紋和血液進行資訊比對獲取犯罪嫌疑人身份,案件偵破工作一度陷於停滯。
申、於二人在逃離曾女士家後,徑直來到了武漢市火車站,買了兩張最快前往鄭州的火車票,準備逃回老家。由於過於緊張,於某在車上才發現自己的左臂被申某刺傷,二人到達鄭州站後第一時間處理傷口。
二人從醫院出來時沉默無聲,這起兇殺案成了二人的陰影也是兩人心中共同的秘密,更是兩塊壓在心中沉甸甸的石頭。
從醫院分別後,兩人也是各自回家。
申某家
曾女士被殺案雖然在武漢鬧得滿城風雨,但是由於互聯網尚未普及,這場凶案並未在鄭州掀起多大的波瀾,申某和於某也暫時過起了“正常”生活。
據申某父親的同事說,申某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父親是退伍軍人,退伍後被分配到國企組織,由於缺少母愛,從小申某一直很叛逆,經常和父親對著幹。
申某從鄭州回來後仿佛變了一個人,對父親百依百順,雖然時常精神恍惚,但是也不再遊手好閒,做過貨車司機、開過救護車也做過便利商店老闆,雖然每份工作做的時間都不是很長,但是好歹也是一份正經職業,能够養家糊口。
申某在電子廠當貨車司機時,遇到了剛剛大專畢業的張麗娟(化名),這個帶有那個年代特有的憂鬱和深沉的男人,很快吸引了張麗娟。
經過多次接觸,這個看似憨厚但是總是帶有一些神秘感的男人,給了張麗娟無限的遐想,很快便墜入愛河,不顧母親王秀華(化名)的反對,申某和張麗娟於2005年完婚。
當時申某和張麗娟同在一家電子廠,廠內不成文的規定,同廠不能成為夫妻,否决雙雙開除,申某為了張麗娟可以保住來之不易的工作,主動辭職,這也讓張麗娟覺得眼前的男人愈發可靠。
婚後幸福的生活並沒有持續多久,申某的憂鬱深沉時常讓張麗娟接受不了,自結婚後幾乎從不與娘家人一起吃飯,只是逢年過節在一起吃一頓團圓飯,申某並不喜歡接觸陌生人,每次遇到陌生人都十分緊張,就連女兒上下學也很少接送。
申某家
申某逐漸怪異的行為引起了張麗娟的懷疑,偶然的一次機會他發現申某竟然吸毒,張麗娟頓時覺得五雷轟頂,嫁給了一個癮君子,這個家算是完了。張麗娟吵著要離婚,儘管在申某再三保證下,張麗娟仍然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不再可靠,所謂的憂鬱和深沉更像是證明著——他心裡有事。
2010年後,申某父親的病症急劇惡化,生活已經不能自理,申某辭去工作,全身心地照顧父親,每個月的經濟來源僅僅有父親3000多元的養老金,這使得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愈加雪上加霜,整個家庭的重擔一時間全部落在張麗娟的肩上。
雖然張麗娟百般的不情願,但是看著申某對於父親鞍前馬後百般照顧,她又覺得於心不忍。百善孝為先,這麼眼前的男人可能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壞。
為了方便照顧父親,申某一家在一個老舊社區買了一套二手房,將父親接來同住。而這個社區距離煙廠後街的於某家步行僅僅2公里,但是20年來2人卻少有聯系。
相對於生活清貧困苦的申某,此時的於某已經一名退休賦閑在家安享天倫的老人。
武漢的命案似乎並沒有擾亂於某的生活節奏,做過義工,當過警衛,甚至於鄭州某內衣廠上過班。雖然每份工作的薪資不是很高,但是維持正常生活還是沒問題。於某在鄭州有三處房產,隨著房租的日益上漲,於某索性賦閑在家,靠著兩間房每個月3000多塊錢的租金過著安安靜靜的生活。
於某住處
直至於某被捕,街坊四鄰都感覺十分差异,在他們眼裡於某是完完全全的“老實人”,怎麼可能犯下那樣的驚天大案。
據於某的老鄰居龍志强說,於某雖然國中輟學,但是為人低調隨和,見到街坊四鄰都主動打招呼,從不與人爭執。曾經有一次被人直指鼻子痛駡,他也是默不作聲遠遠地走開,不回一言,是一個老實得不能再老實的人。實在很難想像這樣的人居然會是殺人犯。
也許申某和於某想著就這樣過一輩子,不會有人再想起28年前的血案。
28年前,此時負責曾女士被殺案的王濤警官還在警校未畢業。案發的後的下一年,王濤正式加入警隊,正趕上案件的瓶頸期,年輕的王濤配合警隊的老師傅們配合刑偵舉證工作,儘管掌握大量的證據,走訪了許多人,奈何科技手段有限,一直找不到嫌疑人。但是,他永遠也忘不了曾女士的家人們的雙眼。
吳華是曾女士的二兒子,曾女士被殺的地方正是他家。案件發生後,吳華幾乎每週都要到公安機關詢問案情的最新進展。母親在自己的家中被殺,他這一年中都陷入深深的自責中,幾乎沒睡過一晚安心覺,總覺得母親好像尚在人間。一個大漢,整日以淚洗面,讓人莫名的心酸。
儘管王警官多年來一直關心曾女士被殺的案情進展。可時過多年,犯罪嫌疑人的蒐索工作無異於大海撈針。如今他已經成了這起案件的主辦警官,案件檔案已經厚達一人多高,只要一有時間他就會重新梳理案情,渴望從其中發現一絲蛛絲馬跡。
曾女士曾經工作單位
而且,再過幾年他也要退休了,他不想自己的職業生涯會有遺憾,這樣對不起苦苦追凶的受害者家屬,更對不起死去的曾女士。
而和他同樣心系案件的還有當時負責科技偵查的熊漢傑,掌握了關鍵證據,卻遲遲找不到犯罪嫌疑人,這讓做科技出身熊警官十分不甘心。多年來,他不斷通過掌握的資訊和警察資料庫進行比對,渴望從中找到嫌疑人。
終於,在28年後,案件峰迴路轉,曾女士被殺案的現場痕迹比對和一名河南籍男子的資訊比對相同,犯罪嫌疑人就此確定。
原來,申某自從犯下血案後就精神恍惚,後來接觸上了毒品,而於某多年來不與申某聯系的原因就是怕他吸毒後“走漏風聲。”
可是,正義雖遲必到。2012年,申某因賣過一種名為“黃砒”的限制藥品,同時也是海洛因的主要成分,被鄭州市管城區法院一審判決2個月監禁,同時個人資訊也被錄入公安系統的資料庫。
犯罪嫌疑人確立後,讓一直負責此案的王警官精神一振,隨即組織人手對申某進行布控,同時熊警官迅速整理各項關鍵性證據,向檢察院申請逮捕。申某在自己的家中被武漢警方抓獲。
當年卷宗
在鄭州前往武漢的路上,申某异常沉默,僅僅向王警官請求,讓他給妻子打一通電話,訴說這些年的種種,有一些懊惱,但是更多的是悔恨。本來可以過上幸福的生活,但是因為自己的一時邪念,家破人亡。申某不知道,就在他被警方帶走的十多天后,他一直照顧的父親也離開了人世。
武漢的審訊室內,申某沒有做任何抵抗,承認當年自己所犯凶案:
“28年了,其實我內心挺煎熬的,我經常頭疼,睡不好覺……”(原話)
他想親自向曾秀敏的家人們道歉,可是人已經去,遲到的道歉又有什麼意義。
此時曾秀敏的老伴吳鐵城已經96歲,這些年來一直叮囑子女無論如何也要找到真凶。真凶已到,吳鐵城流下了淚水,不知道是激動還是感傷,一場時經28年的血案終於沉冤昭雪,可是木已成舟,三個本可以幸福美滿的家庭,已經支離破碎。
也許,對於申某的父親而言,他是一個孝順的兒子,20年如一日的盡心照顧,也許,對於於某的街坊四鄰來說,他是不折不扣的“老實人”,從不與人紅臉。但是,平靜的湖面隱藏著的是波濤洶湧,披著人皮面具下的可能是狼子野心。在他們對曾秀梅痛下殺手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是不折不扣的殺人犯。
於某被抓現場
有些錯誤,犯下了就是終身大錯。不該伸的手不要伸,不該犯的錯不要做。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如果沒有那致命的17刀,28年等到的不應該是一聲道歉,而應該是三個家庭的其樂融融。
勿犯國法,坦蕩做人,多行好事。
評論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