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一天,金日成雖然工作到深夜,但第二天一早,他就再也睡不著了。因為自己心中多年記掛的兩個人今天要來拜會他,他急切地想見到他們倆。
這兩個人是一對中國的兄妹,一個叫張金泉,一個叫張金祿。二人當時也都已年過半百。
張金泉、張金祿乘坐的火車一進入朝鮮境內,幾乎在每一個站臺上,都會看到寫著自己名字的歡迎標語及站在旁邊手持鮮花的人群。因為停車時間很短,二人只能打開車窗,向站臺上的人們揮手致意,內心裏對朝鮮人民的熱情非常感動,但也多少有些疑惑。
在平壤的錦繡山議事堂裏,金日成接見了張金泉兄妹。那天一見面,金日成就向他們伸出了大手,溫和的用中文說:“歡迎你們來平壤,一路辛苦了。”作為國家的最高領導人,接見外賓時卻未使用母語,這是破天荒的事。也足以說明他們之間的關係非同一般。
張金泉兄妹與金日成的關係的確非同一般,然而這種關係的淵源卻是發生在張金泉的父親張蔚華與金日成身上。
張金泉兄妹與金日成
中國東北的金日成
上世紀20年代,日本不僅在中國東北擁有很大的勢力範圍,而且也早把貧弱的朝鮮變成了它的殖民地。然而,一大批朝鮮的有志之士卻不甘當亡國奴,他們積極組織力量與日寇鬥爭。由於力量弱小,這些抗日力量還不能與日軍正面對峙,有的時候還不得不逃到毗鄰的中國境內堅持戰鬥。
金亨稷是一名有骨氣的朝鮮人,由於反日,他在國內受到追捕,不得不帶著剛滿八歲的兒子金成柱來到吉林撫松縣暫且安身,這個金成柱就是後來朝鮮的偉大領袖金日成。
然而,撫松縣其時也在日軍的控制之下,避難而來的金亨稷一家仍然得小心翼翼,生活也過得比較艱難。
撫松縣有一個鄉紳叫張萬程,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富戶。他秉持祖訓積善好施,在當地一向口碑很好。然而,由於當地的氣候原因,張萬程年輕時就患上了傷寒病,多年來一直飽受病痛折磨。
一個偶然的機會,張萬程與金亨稷遇到了一塊。金亨稷應用家傳技藝竟然醫好了張萬程的痐疾,這使兩家的關係迅速走近,來往也密切了起來。
金亨稷
張家有一個兒子叫張蔚華,比金成柱小一歲。1924年,他們一塊在當地的一所小學上學。金成柱從小有主見,性情剛正、勇敢。張蔚華聰敏好學,內心充滿正義感。所以二人既是玩伴,又是擁有共同志趣的同窗,從小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後來,金成柱轉學到了吉林市。漸漸長大後,隨同父親一起組織起了抗日遊擊隊。這支力量是東北抗聯的一部分,時而在中國境內作戰,時而在回到朝鮮活動。據朝鮮的文史資料研究,朝鮮人民軍的前身就是這支武裝力量。
受東北抗日情緒的影響,張蔚華也非常盼望加入到抗日隊伍中去。但其父卻不允許他離開家。滿懷報國熱情的張蔚華非常愁悶,當然,他並不完全怨恨自己的父親,而是在想怎樣通過其它途徑為抗日出力。
東北日軍
隨著年齡的增長,張蔚華耳濡目染了更多日本鬼子的惡行,心中激起了更加强烈的民族仇恨。1930年,當張蔚華打聽清楚金成柱的駐地後,立刻萌生了前去尋找的念頭。他知道遊擊隊缺乏武器,就悄悄將家裡的12把手槍帶在了身上。
躲避父親容易,但一路上卻是冒著極大危險。若是碰上日本兵,被搜查出來,那後果可想而知。但張蔚華一心想早些見到金成柱。
一路上,張蔚華巧妙地將自己打扮成一個標準的學生模樣,憑著對地理的熟悉,成功地躲過了日本人的盤查。沒想到的是,快到金成柱他們的駐地時,他卻被當做奸細被遊擊隊給抓了起來,直到見到金成柱誤會才得以消除。
金成柱看到昔日的同窗,成年後仍然與自己保持著共同的信念,內心非常欣慰。一邊嗔怪他不該這麼冒失前來,二來也怕他剛才受了委屈。但張蔚華卻大聲調侃道:多虧被綁了來,否則還找不路呢。
看到張蔚華帶來的槍支,金成柱簡直高興壞了,當時的遊擊隊員大多使用的是長矛、鳥銃,要搞到正式的槍支非常困難,往往需要付出極大的犧牲。金成柱從內心裏感激張蔚華的巨大幫助。
然而,當張蔚華提出要留下抗戰時,金成柱卻猶豫了。從內心裏他非常願意張蔚華留下,因為從小在一起,金成柱非常瞭解張蔚華,無論從他的秉性還是他的革命意志都沒什麼可挑剔的。
可金成柱還是拒絕了。他認為張蔚華發揮作用的地方不是轉戰於白山黑水與日寇打遊擊,若是能在家鄉支持抗戰,則能發揮更大作用。
張蔚華當時並沒有想通這個道理,但他卻堅信聽大哥金成柱的沒錯。一段時間之後,張蔚華滿懷留戀地下了山,又回到了撫松。
抗日遊擊隊
金日成的中國兄弟
金成柱從小在東北長大,能說一口流利的東北話,所以他經常獨自進城探查情况,這也體現了他膽識過人的一面,但有一次執行任務時,卻不小心被日軍抓了起來。
還好金成柱沒有暴露身份,在多方營救下,他很快被釋放了。但危險並沒有完全解除,他需坐火車返回,而他的假身份隨時可能被盤查嚴密的火車上的日本兵發現。
得到金成柱被釋放的消息後,張蔚華怕再出意外,對家裡做了安排之後,他換上錦衣貂帽,一副闊少打扮,想方設法也坐在了與金成柱同一趟列車上。
列車上,日本兵果然挨個盤問每一個人。金成柱身形高大,原想臨時去列車衛生間躲避一下,但急切站起來會更加引起別人的注意。
正在他緊張思索的時候,走道上闊少張蔚華出現了。他邊摘墨鏡邊老遠就呼喊金成柱,仿佛怕車廂裏的人聽不見似的。當然,也把兩名日本兵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張蔚華徑直走向金成柱,上前一把挽住,大聲邀請他到一等艙去敘舊。隨後兩人摟肩搭背,一路談笑著走了出去。那兩名日本兵低頭盤查其他乘客,對張蔚華二人並未加理會和阻攔。
但下車出站仍是一個關口,張蔚華將兩隻大皮箱讓金成柱提著,自己大模大樣走在前面。出站口處圍著一排端著刺刀的日本兵,出站的人們都在站內排隊等候。
日本哨卡
人群中不時有人被日本兵推出一旁,一邊用刺刀將行李挑開,一面厲聲盤問。旁邊的軍犬不停地吠叫,像要掙脫牽繩沖上去撕咬。
張蔚華二人快到出站口時,只見站外剛好停下一輛裝潢豪華的馬車,馬車上一人高聲向張蔚華打著招呼:“少爺,我們在這裡,您的行李呢?我們來拿。”
“你們外邊等著吧,有人拿行李。”張蔚華大聲呼應著。人們一邊欣賞著華麗的馬車,一邊扭頭打量戴著墨鏡的張蔚華。到出站口時,張蔚華故意扭身叮囑金成柱:“把行李拿好啊,別擠壞了。”一邊說一邊遞出車票,日本兵望瞭望,例行公事地在他們身上摸了摸,就放行了。
坐上馬車後,二人才長出一口氣,總算沒再出岔子。其實這也是張蔚華出發之前就與父親安排好的。從此,張蔚華愈加欽佩金成柱的抗日救國信念,而金成柱也對張蔚華能為朋友肝膽相照、仗義相助大為感動。
金成柱經過多年的歷練,無論在政治上還是軍事鬥爭策略上都更加成熟,他領導的遊擊隊一天比一天壯大,不斷在中朝境內給日寇以沉重打擊。
然而,這支武裝也成了日軍重點圍剿的目標,遊擊隊不得不向大山深處轉移,這樣他們的食物和彈藥補給就變得更加困難。
跟隨金成柱在一起的一名朝鮮指揮官樸永存十分瞭解金成柱與張蔚華之間的關係,便建議出山去找張蔚華幫忙,卻被金成柱拒絕了。
金成柱明白山外日軍正在嚴密封鎖,找到張蔚華,他一定會不顧一切提供幫助,但這將給將給自己的兄弟帶去太大的風險。他不願這麼做。
張蔚華自上次與金成柱分別後再沒見過面,但時常聽到他們打勝仗的消息,內心裏不時湧動著再去找他們的想法。
這時的張蔚華已經成家,他有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有時夜裡睡不著,他會想起幾年前在山裡與金成柱在一起的日子。就是那次,他在金成柱的介紹下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回鄉後,在組織的安排下,張蔚華開了一家照相館作為掩護,領導著十幾名抗日分子開展地下活動。
老相館
有一次在與另一支抗日武裝傳遞情報時,他瞭解到金成柱的隊伍就在附近的大山裏活動。但他們食物嚴重缺乏,還面臨著過冬的棉衣問題。
回到家裡,張蔚華輾轉反側,苦思冥想如何能儘快幫助金成柱解決困難。
通過組織提供的資訊,張蔚華終於與金成柱取得了聯系,派去的人回來說,遊擊隊的補給十分困難,他們準備冒險出山,伺機打擊鬼子搶奪糧食和彈藥。
張蔚華想,現在鬼子正在四處找他們,這樣一來不是給鬼子送上門去了嗎?危險太大了,他趕緊又讓人去報信兒,說自己會馬上籌集一批東西送上山去,讓金成柱別冒險。他在心時埋怨金成柱為什麼不早來找自己。
其實所謂籌集,就是張蔚華與父親商議後,從自家拿出一筆錢,悄悄購買了糧食、棉花等,另外還花費重金買到了40條步槍。然後分為幾批安全運到了遊擊隊手裡。同時他還讓人帶去在當時數額不菲的3000元錢,這一切都給金成柱解决了大問題。
金成柱以後在回憶錄中寫道:“張蔚華為深陷困境的遊擊隊提供了巨大的幫助,可以說,有了他的幫助,才有了後來的朝鮮人民軍。”
朝鮮人民軍
以後成為了朝鮮最高領導人的金成柱,對張蔚華這次雪中送炭的幫助給予了極高的評估。
張蔚華卻沒有把這當作什麼,他利用一切機會,為黨為抗聯做各種力所能及的事。
然而,太過熱情地工作使張蔚華放鬆了應有的警惕。一個曾經共同工作過的人在談話時裝做隨意地向他問起金成柱的下落,張蔚華隨口回應說自己知道。過後他就意識到自己犯的大錯。
那個向他打聽消息的人叫鄭學海,當時已經叛變革命。隨後,張蔚華就被抓進了日本憲兵隊。
對於正到處偵測金成柱線索的日本鬼子來說,這真是天大的利好。
憲兵隊最拿手的活路是刑訊逼供,進去的人,在他們毫無人性的折磨下,只有兩種結果,一種是變節投降,一種是受折磨而死。
被捕後的張蔚華受盡酷刑,短短幾天就渾身是傷,奄奄一息。在模糊的意識中,他知道自己很難活著出去了。只是潛意識裏,他一直堅守著絕不能說出金成柱的信念。
然而幾天後,張蔚華卻被日本人放了出來,原來他父親張萬程傾盡家資向日本人周旋,獲得了保外就醫一個月的寬大處理。在這一個月內,要求張蔚華繼續反省,並可以隨時將他再次拘捕入獄。
暫時沒有了性命之憂,張家人喘了一口氣。可人們馬上發現,屋子周圍佈滿了暗探和便衣。
張蔚華一切都明白了,這並非是父親花錢起了作用,而是日本人在以自己作為誘餌,等著金成柱來上鉤。張蔚華憂心如焚。
養了幾天傷,剛能活動,他就讓妻子把自己送到了照相館。在這裡,他給金成柱寫了一封信,交給一名聯絡員,讓他找機會帶出去。然後張蔚華對妻子說:這些年自己從事革命工作,無怨無悔,只是沒有對家庭盡到責任,希望妻子好好生活,照顧好孩子。
原來張蔚華自知逃不出鬼子的魔爪,又擔心金成柱帶人來救自己上了鬼子的圈套,就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將事情交代完畢後,他將自己關在洗相室內吞服了劇毒的顯影藥液升汞。待人們發現時,張蔚華已經自殺身死。
金成柱接到那封信已是多日以後,信上寫道:張學海已經叛變,應速將司令部進行遷移。信尾落款:張蔚華絕筆。
當得知張蔚華為保護自己已經自殺身亡後,金成柱忍不住掩面痛哭。自己數次得到張蔚華的幫助,未曾回報,現在他又因保護自己而選擇自殺,金成柱心如刀絞。
他在以後的回憶錄中寫道:自殺是一個人對待生命的極端管道,一個人自殺往往是為了某種個人原因,但為了保護他人而自殺是極少的,是一種非常崇高的行為。
金日成
金日成忘不了的兄弟情
1945年日本投降後,金成柱回到了朝鮮,後來改名為金日成。由於他多年來不懈抗日,為朝鮮獨立和解放做出巨大貢獻,金日成成為了朝鮮人民共和國的偉大締造者。
金日成一直沒有忘記共同抗日的中國戰友。尤其是讓他刻骨銘心、魂牽夢繞的是像兄弟一樣的張蔚華。
1959年,派樸永存訪問中國時,金日成特意叮囑他去撫松尋找張蔚華的遺屬。若是尋找有困難,就請當地警察幫助,一定要找到。
樸永存對張蔚華的事蹟非常瞭解,知道他既是金日成的摯友和兄弟,同時也是朝鮮抗日遊擊隊的恩人,心裡也是充滿崇敬。
張蔚華的妻兒仍在撫松居住,他的一雙兒女都已長大,兒子叫張金泉,女兒叫張金祿,一家人過著普通的平民生活。
當他們得知金日成特意派人來看望他們,還帶了禮物,一家人都很感動。張蔚華的妻子袁夢麟翻檢出唯一一張張蔚華與今日成胞弟的合照,請樸永存帶回去作為紀念。
金日成收到照片後拿在手裡端詳了很久,照片上的張蔚華那麼年輕,雙目炯炯有神,時光仿佛一下回到了幾十年前。
金日成詳細詢問了張家現在的生活情况,以及尋找的過程。後來多次寄送禮物給他們。禮物有照相機、金表、自行車、朝鮮酒等等。
那張照片,金日成吩咐送去博物館保存。隨後,有關張蔚華的故事便在朝鮮傳開了。而他的名字也與邱少去、黃繼光一樣成為了朝鮮百姓婦孺皆知的人物。
1984年五月,金日成訪問蘇聯的加班車途徑中國,他將特意帶來的禮物交給中方陪同人員,希望轉交張蔚華的家人。同時,金日成請工作人員轉達他對張蔚華家人到朝鮮訪問的邀請。
1985年春,一路受到熱烈歡迎的張金泉兄妹來到了錦繡山議事堂,受到了今日成的親切接見。
金日成緊緊握住張金泉兄妹的手,仔細端詳著他們的臉,良久才把他們拉到餐桌前面。平日在公開場合不喝酒的金日成,那天破例喝了很多。仿佛像對待久別的家人一樣,他向張金泉兄妹講述了以前與他們的父親之間的許多往事。話語中飽含著思念,又帶著幾分傷感。
以後的幾天,張金泉兄妹被安排在朝鮮各處進行旅遊參觀。使他們詫異的是,每到一地都會受到英雄般的禮遇,人們對他的父親張蔚華的故事非常瞭解,也都用崇敬的目光看著他們倆。
他們才知道自己的父親張蔚華在朝鮮早已是家喻戶曉的人物,人們出於對領袖的尊敬,對金日成的朋友和幫助朝鮮實現民族解放的中國朋友也充滿了敬意。
張蔚華雕像
更令張金泉兄妹想不到的是,在他們回國的列車通過中朝邊境的時候,百忙之中的今日成,竟然早早等待在站臺上向他們送別。張金泉兄妹感動得熱淚盈眶,一邊道謝,一邊不停地向金日成問候和祝福。
1992年4月15日,當金日成80歲壽辰的時候。張金泉兄妹及其家人再次受邀來到平壤。
張金䘵帶來了她親手為金日成編織的一件紫色毛衣。並風趣地說道:“我若送別的禮物給您,您又會送去博物館,這件毛衣是我親手織的,您一定要穿上它。”今日成愉快地接了過去,當場穿在了身上,大廳裏人們鼓起掌來,氣氛像在家裡一樣溫暖。
在聚會結束後,張金泉向金日成鄭重提出一個請求,說今年10月27日是父親張蔚華去世55周年,他們準備在父親的墓前立一塊碑,希望今日成能給墓碑題詞。
金日成稍作沉吟回答道:“我想以我的名義給你父親立這塊碑,你們同意嗎?”
張蔚華烈士碑
1992年10月27日,金日成派人專程從平壤乘車來到撫松,在吉林省和撫松市有關方面的陪同下,將一塊兒潔白的大理石墓碑安放在了張蔚華烈士的墓前。墓碑的題詞是:張蔚華烈士的崇高革命精神和業績,永遠活在人民心中。
金日成在他的回憶錄中寫到:當紀念碑送走的那一刻,我的心情變得輕鬆了許多。記得有人問過我,活人和死者之間還能保持友情嗎?我說能,現在我更加相信這一點,我與張蔚華後人的友誼及今天的立碑,都有力地證明著這一點。
他的回憶錄中還有一段文字:我真想親自去撫松弔唁張蔚華……,如果不能,希望能在夢裡再次與他相見。
張蔚華與金日成的友誼見證了中朝共同抗日的歷史,也驗證了真正的友誼不會隨時間流逝而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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